櫻桃正紅

孫德全

轉眼已是四川汶川特大地震一周年，我隨中國作家采訪團深入四川災區，來到青川的東河口。這是一個被列為極重災區的現場，在“5·12”那個可怕的瞬間，這里大地翻滾，山崩地裂，四個村莊、800余人在一陣驚天動地的爆炸聲后，被深深地埋在100多米的地下。只有短短的80秒鐘，山形不見，綠水斷流，留下的是滿目碎石堆起的山坡。

這是一個災難的時刻。這一刻，人性中最可寶貴的悲憫、責任，在向可以成為偉大的人招手了。

就有這么一個漂亮的杭州女孩，在震后的第五天，不顧家人和朋友勸阻，毅然背起帳篷、雨披、電腦、相機，向著青川進發了。后來，這個女孩自己說，在到達成都時，已是晚上，身邊除了忙亂的救災大軍，她舉目無親，不辨南北，她打電話托人找到了浙江對外辦的陳處長，要求去受災最嚴重的地方，陳處長沖她吼道：你一個女的，孤身一人去災區，你要知道那里每天余震不斷，一不小心，死在哪里都不知道，你寫遺書了沒有？女孩堅定地說，我是絕對要去的，也絕對不寫遺書，因為我一定要活著回來的。

這次我見到她時，確實在她的眼神中看到了一股倔強的豪邁之氣。

最終沒人給她指路，沒人介紹她前往，她憑著街頭報紙、電視傳出的信息，坐火車抵達了青川。

在青川，她融入了抗震救災的洪流中，個人的安全在那時、在那里已成奢談。每天數百次的余震，路上頻繁的滾石滑坡，她沒有畏懼，深入到青川縣的木魚、紅光、喬莊、竹園、涼水、關莊等鄉鎮，采訪學校的老師、同學，爆破堰塞湖的解放軍戰士，采訪和她一樣不顧個人安危來到災區的志愿者。她與受災群眾促膝談心，用愛心撫慰失去父母的孩子。后來，青川縣委書記李浩生這樣贊揚她：正是這位“江南奇女子”，以一個作家強烈的社會責任感和無私大愛之心，不僅成了災區群眾的知心朋友和貼心人，更成為災區的一道亮麗風景。

那天在青川見到這個女孩時，望著她清秀的面容，我真不敢相信，在去年那么危險的時刻，她會站在這里。當時，我隨中國作家采訪團就在與青川一水之隔的文縣采訪，并趕上了5·25震中就在青川的6.4級地震。記得當時地震襲來，地聲如狼吼，山石滾落，房屋倒塌，人們驚恐萬分，而恰恰這個時候，她就在震中參加救援行動。

說實話，我被她感動了。在她身上，我看到一種偉大的精神，一種民族的力量。

她說，在那時，她也有過恐懼，當滾石重重地砸在身邊，當身旁的殘樓瞬間在余震中坍塌，當她和陌生的男男女女共同睡在一個大板床上，夜間暴雨涌進帳篷，把他們的鞋漂起……她都會緊緊地抱住自己的身體，告訴自己要堅強。

她還說，她心里最難過的是看到那些失去親人的孤兒，那個“六·一”，她在關莊和東河口13個孤兒在一起，看著那些只會沉默和哭泣的孩子，她控制不住自己。她說，求求你們別哭了，我給你們朗讀一首我寫的詩：你走了/像一只蝴蝶/飄然而下/有多少淚為你流淌/就有多少祝福在天堂。你累了/像一片落葉/隨波逐蕩/有多少愛為你癡狂/就有多少夢想被埋葬……

在東河口，她看到三個打工回家的女孩再也找不到她們的親人和家鄉，那曾經的小橋流水，曾經有著紅紅櫻桃的村莊，剎那間被整座山埋葬。當她再次去東河口，卻已不見這三個女孩，誰也不知她們去了哪里，她們在這里已沒有了親人和家，她們外出流浪了。一天，她突然收到一條短信，是那個家里滿是櫻桃樹的女孩發來的。女孩說，在流浪的路上，看見了紅紅櫻桃，想起了媽媽，但女孩再也不想見了。

為此，她回到杭州后，為青川災區，尤其是為那些失去親人的孩子們，寫了一本散文集和三首歌。書的名字就叫“櫻桃紅了”。其中的一首歌這樣寫道：“云兒悠悠，小河依舊，彎彎的青川路上，救援隊伍如潮涌，綠色軍裝在流動，往事不堪回首。媽媽呀媽媽，別讓我一個人留下，漂泊的日子您的牽掛，受傷的時候可以回家。風兒悠悠，青山依舊，紅紅的櫻桃樹下，昨日叮嚀在耳中，媽媽的笑容已永久，相逢只能在夢中，媽媽呀媽媽，現在的我已學會堅強，今天的我已經長大?！?/p>

那天，我們采訪團在東河口參加了青川縣為《櫻桃紅了》及其它幾本抗震書籍召開的首發式，我們認識了這位杭州女孩，才知道她叫李素紅。“櫻桃紅了”是一種召喚，她是在告訴在外流浪的孤兒，黨和政府正在建設更新更美的家鄉，如今家鄉巨變，櫻桃正紅，你們回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