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

呂 游

1

風從哪里來,又到哪里去?它好像是一個沒有家的孩子,又好像到處都是它的家。

2

風很小,針尖大的洞,它也能進出自如;風很大,再大的房子、場院也很難裝下它。

風是無形的:它跑來跑去,卻望不到它的腳步;它吻著你的臉,卻瞧不著它的嘴唇;能聽到它的聲音,卻看不見它的身影。

風是有形的:它在旗幟上輕輕飄動,它在柳枝上悄悄搖晃,它在禾苗上不停點頭,它在水面上歡快舞蹈,它在老人衣角上淘氣,它在孩子手中的風車上旋轉,它穿著“鞋”(帆船)在江河行走,它在少女的裙子上微笑……

3

林間千萬片葉子“嘩啦啦嘩啦啦”的響聲,如音樂一樣美妙動聽,不用說那是風彈奏的;小樹、蘆葦扭動著細腰翩翩起舞,不用說那是風正在訓練著它們。

風,什么時候成了一個藝術家呢?

4

假日,我領孩子去公園玩,孩子忽然問我:“爸爸,為什么別人舉著的彩旗飄了起來,而我手中的彩旗卻不會飄?”我說:“那是因為你站著,而別人在奔跑。”

我忽然明白了:風從來也不喜歡站著,風只喜歡奔跑。

當你期盼春風時,不要忘了,你自己其實就是一縷風——當你奔跑起來的時候……

5

樹葉老了、想家了,樹枝拽著不想讓它們走,是風把它們一一送回家的。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沒有春風,小草能生嗎?

有這樣一首歌:風從哪兒來,春也從哪兒來;風在前面跑,春在后面跟——是風領著春天來的。

春風又綠江南岸——難道真是風把春天悄悄背來的?風,你真的能背得動春天嗎?!

6

風是一個神奇的畫家,從古至今都在用它那支無形的神筆,寫著四季,畫著枯榮。風無墨,卻改寫了多少山山水水——花粉靠風播撒,種子常常騎著風繪綠一塊塊大地。花粉、種子竟成了風的墨。

風還是一個熱情的讀者,不停地在大地上跑來跑去,一頁頁翻看著這彩色的畫報。

風本是無色的,可我總覺得春風是綠的,秋風是金的,夜風仿佛被月光鍍成了銀色,晨風仿佛被朝霞染紅了,風飛的時候翅膀又成了透明的……

風也有感情么?風哭了,是不是哭成了雨;風樂了,是不是吹開了花?

7

甲骨文中“風”與“鳳”寫法相同,古人總以為風是從鳳凰這種神鳥扇動的翅膀上產生出來的,可見對風的美好寄托。

“過江千尺浪,入竹萬竿斜”、“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山雨欲來風滿樓”、“大風起兮云飛揚”……風,裝滿了一冊冊古書。翻開唐詩宋詞,你處處都能聞到風聲。

風最古老,它與地球一起走過了46億年的滄桑;風最年輕,不信你站在晨風里,仿佛覺得它才剛剛誕生。

8

黎明前,太陽睡著,群山睡著,大地睡著,一切都睡著。但,風醒著。

忽然,一陣風從遠方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天漸漸亮了。

難道是風把夜吹醒的?

9

山風,是山的呼吸;江風,是江的呼吸;海風,是海的呼吸;晚風,是夜的呼吸;晨風,是早晨的呼吸;寒風,是嚴冬的呼吸;春風,是春天的呼吸;林風,是樹木的呼吸;田野的風,是土地的呼吸;城市的風,是街道的呼吸;大自然的風,是地球的呼吸……

腳下的風,是路的呼吸;窗口的風,是屋子的呼吸;書房的風,是思想的呼吸;溫馨的風,是愛的呼吸;心底的風,是靈魂的呼吸……

人的呼吸,是生命的風。月球上無風,所以也無生命。

10

電扇為什么有風?因為它在旋轉。

大自然為什么有風?因為地球在不停地轉動。

11

風也是有生命的,因為它在“動”,空氣只有動了才成為風,流動是風的血液,“動”是生命的本質——鳥不動了,鳥會死;河不動了,河會死;人不動了,人會死;地球、太陽不動了,地球、太陽也會死。

用一只密封口袋把風裝進去,打開一看,風沒了。風到哪兒去了?——風死了。不讓動,寧肯死。

12

傍晚,我在林間小路上漫步,忽然,一陣風吹來,吹得小路兩邊的樹葉嘩啦嘩啦地響。

風,你也在這條小路上散步嗎?孤獨的我,立刻覺得仿佛有了伴兒。

遺憾的是,我好想拉拉它的手,可它好像一個調皮的小姑娘,總是躲著、藏著,時不時還拽拽我的衣角……

13

房間所有門窗都關得好好的,可外出幾天回來,仍發現桌上有些許極其微小的塵粒,我忽然想到,這一定是風來過。

風無腿,卻走遍地球上每一個角落,誰能阻擋住風的腳步呢?

14

茅草搖擺,嫩枝折斷,蘆葦彎腰,弱苗倒伏,小樹低頭,花葉落地,能只怪風嗎?山高的地方風更大,山為何一絲也不搖晃呢?

樹欲靜,風卻不停,它能靜止嗎?山為何能靜止呢?

一縷很小的風就能把燭火吹滅,可再大的風能吹熄太陽嗎?

15

記得小時每到數伏天,酷暑難熬,天天熱得睡不著覺,也無電扇空調,無風的時候才真想風啊!那時,母親常常手持一把淡黃色的芭蕉扇,在我身邊不停地搖啊搖……四十年過去了,那一絲絲涼爽的風至今還在我心頭輕輕拂過。

母愛的風,濃縮了全世界所有的春風。

16

地球上的每一座山每一條河都是一個千古之謎,可這每一處地方風卻早已認識了。它常常在一個地方埋藏下一些什么,又在另一個地方將一些長期掩埋的東西顯露出來……

“風吹草低見牛羊”,大地上的多少秘密都被風悄悄破譯了。

風來去匆匆,風過無痕。風過真的無痕嗎?風把巖石剝掉了一層又一層,那裸露的巖石,是不是風刻寫的一頁頁歷史?!

17

科學家說,風的能量來源于太陽輻射,太陽輻射一停,風就失去了動力,僅七天,大氣的各種環流運動將全部停止。

吹綠人間,吹綠這個世界,離不開風,更離不開的是——自然的太陽,人人心中的那一顆太陽。

18

風也好與我們嬉戲、捉迷藏。它常常把你最喜歡的東西吹到一旁,等你跑過去彎腰欲撿時,卻又被它吹到了另一個地方;等你氣喘吁吁地一次次趕到時,又被它一次次吹到了更遠的地方……當你終于撿到了,頭發也白了,甚至頭發白了也未撿到。

這就是我們的一生。這風,就是時間;這東西,就是你永難滿足的欲望、名利。

19

有時,你總覺得自己很高很高,可是別忘了,風總是把那些很渺小很輕浮的東西拋向高處。

你,還會覺得自己很高很高嗎?!

20

風的性格最古怪:越想攔住它,它越犟;越是順著它,它越乖。你擁抱它,它也擁抱你;你逃走,它就一直攆著你。難怪建筑師在設計摩天大廈時常說,不要與風相爭,而要讓風通過。

風常常欺軟怕硬:對弱小的,你不彎腰,它就折斷你;你強壯了,它就只好溜走。樹向風求饒,風仍會抽打樹;樹干脆在風中狂舞,風卻成了伴舞……

風再大,也是暫時的,總會過去的。風過后,山還是山。可值得深思的是:在風中,小樹若不彎彎腰,怎長成參天大樹?!

一陣狂風過后,地里許多長得高高的高粱被吹倒了,而那些低矮的灌木卻毫發未損。

我忽然發現:很多時候,植物長得越低或根扎得越深風便越無奈。做人,不也需要時時把自己放低么?(待續)

(編輯一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