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紅樓夢》中林黛玉的聰明

王文靜　彭有明

對于林黛玉這一形象，前人主要是從文學的角度對她的尖酸刻薄、叛逆、憂郁等性格特征和悲劇命運等方面進行了研究。對于林黛玉的聰明，雖然有少數人涉及到了她的詩詞才華、幽默等方面的聰明，但卻沒有專門進行深入地研究，而從語用學這一角度研究她聰明的人更是寥寥無幾。本文試圖從林黛玉故意對合作原則中各項準則的違反這一角度出發，通過窮盡性的分析，揭示她聰明的特征。聰明的含義有很多種，根據《現代漢語詞典》，聰明是指：智力發達，記憶和理解能力強。智力又包括語言智力、人際智力等方面。語言智力是指：處理詞和語言的能力，即運用語言的能力。本文主要從語言智力這一方面來討論林黛玉的聰明。

林黛玉為了達到一定的交際目的，往往故意違反合作原則中的各項準則。在《紅樓夢》中，涉及林黛玉的對話有450處之多(其詩詞除外)，而她故意違反合作原則中各項準則的會話共有210處左右。約占總會話的46.7％。這充分體現了她高超的語言技巧，是語言智力高的表現，從而說明林黛玉很聰明。下面我們對此進行詳細地分析。

一、量的準則的違反

量的準則主要包含兩個方面的內容：1、所說的話應包含交際目的所需要的信息；2、所說的話不應包含超出交際所需要的信息。在言語交際中，林黛玉根據現實情況和環境的需要，往往會對量的準則進行靈活地違反，從而更好地達到了自己的語用目的。經統計，林黛玉違反量的準則的例子有25個左右，占總的特殊會話的11.9％左右。例如：

(1)(寶玉)又問黛玉：“可也有玉沒有?”眾人不解其語，黛玉便忖度著因他有玉，故問我有也無，因答道：“我沒有那個。想來那玉是一件罕物。豈能人人有的?”(第三回)

例(1)中，本來林黛玉只回答“我沒有那個”就可以了。但她沒這樣做，這是有原因的。由于她剛剛進賈府，對周圍環境還不熟悉，因此要“處處小心，步步留心”。要做到這一點就要做到謙虛、抬高贊揚別人。因此她不僅僅說有還是沒有之類的話，還要添加“想來那玉是一件罕物，豈能人人有的?！边@充分體現了林黛玉高超的語言技巧。即很高的語言智力。這種智力是聰明的一種表現。

二、質的準則的違反

違反質的準則就是言過其實。質的準則主要包含兩個方面的內容：1、不說自己認為是虛假的話；2、不說沒有事實依據的話。在故意違反質的準則的例子中，林黛玉都能對質的準則靈活地違反。她大多借助隱喻、反語和夸張等修辭手段來實現自己的語用目的，也有通過說謊的方式來實現的。在林黛玉的會話中，違反得最多的是質的準則。至少有130處，占總的特殊會話的62％左右。例如：

(2)寶玉笑道：“我就是個‘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傾國傾城貌，林黛玉聽了，不覺帶腮連耳通紅，登時直豎兩道似蹙非蹙的眉，瞪了兩只似睜非睜懂的眼，微腮帶怒。薄面含嗔的指寶玉道：你這該死的胡說!好好的把這淫詞艷曲弄了來。還學了這些混話來欺負我，我告訴舅舅舅母去?！?第二十六回)

(3)黛玉便笑道：“噯喲，我來的不巧了!”寶玉等忙起身笑讓坐，寶釵因笑道：“這話怎么說?”黛玉笑道：“早知他來，我就不來了。”寶釵道：“我更不解這意?！摈煊裥Φ溃骸耙獊頃r一群都來，要不來一個也不來；今兒他來了。明兒我再來，如此間錯開了來著，豈不天天有人來了?也不至于太冷落，也不至于太熱鬧了。姐姐如何不解這意思?”(第八回)

(4)黛玉先笑道：“你們瞧瞧，孫行者來了，他一般的拿著雪褂子，故意妝出個小騷韃子樣兒來?！毕嬖菩Φ溃骸澳銈兦莆依镱^打扮的。”(第四十九回)

在例(2)中，林黛玉故意曲解寶玉的借機表白，還說要把這些話告訴舅舅舅母。這些話顯然是她在故意說慌，因此違反了質的準則。她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雖然兩人都真心相愛，但封建思想的束縛，加上自己的害羞，使她無法接受直白的表白，也無法直接流露自己的真實感情。在這種情形之下，林黛玉半羞半怒地故意說假話，掩飾了自己內心真實感情，同時也可以使自己顯得很矜持、很正經。這就起到了一箭雙雕的作用，說明林黛玉運用語言的能力很強。

在例(3)中。寶玉和寶釵在一起時，有比較曖昧的行為。偏巧林黛玉看到了這一幕，自然是比較尷尬的，同時她內心也很不舒服。她所說的話，都是假話，自然沒有表達她內心真實的想法，因而違反了質的準則。在這段對話中，林黛玉有三處違反了質的準則。前面兩處對質的準則的違反是帶有明顯的醋意的。但第三處的解釋又在一定程度上維護了三個人的面子，使尷尬的場面化解開來，這充分體現了她的隨機應變能力，同時顯示了她高超的語言技巧。

在例(4)中，當然不是“孫行者”來了，這里運用了一種比擬的修辭手法，故意把史湘云比擬為孫悟空，違反了質的準則。后來她還補充了史湘云和孫行者在裝束上的相似，使她的比擬顯得更加生動形象，從而使她的玩笑更具有戲劇性和幽默感。這充分說明林黛玉的語言運用能力很強。

從上面的例子我們可以看出：林黛玉具有比較高的語言智力。這種智力是聰明的一種表現。

三、關系準則的違反

關系準則就是指所說的話要有關聯。在違反關系準則的例子中。林黛玉或巧妙地轉移話題，以避免不愿意談及的地方；或言在此，而意在彼，以表達自己的不滿。林黛玉違反關系準則的地方有35處左右，占到了總的特殊會話的16.7％左右，例如：

(5)黛玉因含笑問他：“誰叫你送來的?難為他費心，那里就凍死了我!”雪雁道：“紫鵑姐姐怕姑娘冷，叫我送來的?！摈煊褚幻娼恿耍г趹阎?，笑道：“也虧你到聽他的話，我平日和你說的，你全當耳旁風；怎么他說了你就依他，比圣旨還遵些!”(第八回)

在例(5)中，寶玉聽從了寶釵的勸告，沒有喝冷酒。黛玉看了心里自然不舒服，只是不好正面說出來，只好借故發泄在丫頭身上，指桑罵槐。這里“難為他費心，那里就冷死了我”表面是說紫鵑，其實是在旁擊寶釵的‘費心，“也虧你聽他的話，我平日和你說全當耳旁風”，表面上是責怪雪雁不聽林黛玉的話，其實是說寶玉不該聽寶釵的話。林黛玉通過對關系準則的違反，達到了指桑罵槐的語用目的，這充分體現出她高超的語言技巧，即比較高的語言智力。這是聰明的一種體現。

四、方式準則的違反

方式準則主要包含四個方面的內容：1、避免晦澀；2、避免歧義；3、簡練；4、井井有條。在林黛玉故意違反方式準則的會話中，她常常引用一些比較晦澀的詩句和佛教中的道理，或者根據句子的歧義來含蓄的表達自己的意圖。林黛玉故意違反方式準則的地方有接近20處，占總的特殊會話的9.4％左右。例如：

(6)寶玉呆了半晌，忽然大笑道：“任憑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黛玉道：“瓢之漂水，奈何?”寶玉道：“非瓢漂水；水自流，瓢自漂耳?！摈煊竦溃骸八怪槌?，奈何?”寶玉道：“禪心已沾泥絮，莫向春風舞鷓鴣?！摈煊竦溃骸岸U門第一誡是不打誑語的。”(第九十一回)

在例(6)中。林黛玉用談禪的方式來試探寶玉的心。這段話表面上是在討論佛教里面的問題，但其實討論的是愛情問題：林黛玉詢問寶玉面對眾多的姑娘怎么選擇，寶玉對此明確作了只選擇黛玉的允諾，黛玉要寶玉遵守他的諾言。這種隱晦的方式，顯示出她的矜持和含蓄，避免了可能會出現的尷尬。由此可見：林黛玉具有比較強的理解和運用語言的能力。這體現了林黛玉是一個很聰明的人。

在林黛玉的會話中。她對四種準則都有所違反，在違反一種準則的同時，可能也違反了其他的準則。在本文中，我們只探討一段會話中主要違反的那種準則，其他準則的違反就不詳細討論了。

通過對林黛玉的語言進行窮盡性地分析，我們發現。她通過對合作原則中的量、質、關系、方式諸準則的有意識、有目的地違反，從而更好的達到自己的語用目的。比如更好地維護自己或別人的面子、打破尷尬的局面、委婉地表達自己的愛意、恰當的表達自己的不滿情緒等等。這充分體現了林黛玉具有高超的語言技巧和語用能力，由此也就體現了她具有很高的語言智力。即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