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靜榮
“青花的記憶——元代青花瓷文化展”展品源于全國25家博物館及伊朗國家博物館,73件元青花瓷器均有準確出處、出土年代及地點。如此集中展示公立博物館的元青花瓷器尚屬首次。我對元青花瓷器有幾點不成熟看法,借此發表,供相關者“拍磚”之用。
“藍”不一定是鈷料呈色
青花瓷器用鈷元素作呈色劑,是否用鈷料成為區別青花瓷器的重要標志。而陶瓷又是土和火的藝術,往往在燒成過程中產生窯變,令人產生幻覺,若魔術般充滿了神秘的魅力。欲解個中秘密,只有依靠科學技術。對于看似藍色鈷料的瓷器,只有經過科學檢測,才能最終定論。上個世紀發掘長沙窯時,考古工作者就發現了藍色釉下彩瓷器殘片。當時大家都很興奮,認為有可能是唐青花。好在考古工作者畢竟有科學的頭腦,在沒有科學數據說明的情況下,都沒有張揚,而是將殘片送到上海硅酸鹽研究所檢測。檢測結果很快出來了,呈色劑是銅,與長沙窯常用的綠彩是同一種金屬氧化物,只是在燒成過程產生窯變,出現藍色,其呈色原理類似后來出現的孔雀綠釉,銅原料形成了堿式碳酸銅。
此次展出的元青花瓷器中,有延祜六年紀年墓出土的塔式蓋瓶、杭州出土的定名為“觀音”的兩件瓷器。這兩件瓷器是否是鈷料呈色,因為未見相關科技檢測報告,故建議收藏單位是否可以做一下無損的科技檢測,以確認是否鈷料呈色。憑肉眼觀察,彩繪線條中出現大量的褐色,應該是以鐵元素的氧化物為主的呈色劑所致。元以前瓷器彩繪用的醬彩、褐彩和黑彩均是采用當地出的一種貧鐵礦石,含鐵量僅在百分之二十五到二十八,不適合煉鐵,只能他用,故宮外邊的紅墻涂料就是一種貧鐵礦石。除氧化鐵外,此種礦石還含有多種微量金屬氧化物,如錳、鈦等物貢。陶瓷燒成過程中,這種貧鐵礦石容易產生窯變,可以呈藍色,也可呈紅色。前者容易和青花混淆,后者容易和釉里紅混淆,單憑肉眼直覺的經驗不能區分差別,只有科技檢測方能準確確認具體成分。

景德鎮元代早期就有以鐵的氧化物作彩繪的文物資料,大部分呈褐色,與延祐六年紀年墓出土的塔式瓶的部分褐色類似,而1978年杭州元丙子(1336年)鄭氏墓出土的定名為“觀音”的瓷像,其大部分發色呈褐色,只有很少的部分呈灰藍色,我懷疑可能是鐵元素的窯變所致。類似的瓷像在韓國國立中央博物館收藏一件,定名為“仙人”,所點褐彩沒有出現藍色;2007年央視《鑒寶》春節特別節目“賽寶”大會出現一件,評為金獎,比韓國那件更完美,所點褐彩出現紅色,部分幾乎出現類似釉里紅的呈色,也是窯變所致。其名稱經與會專家研究定名為“藥仙”,中國社科院專門研究道教的博士生導師王育成先生進一步指出:“從有關資料來看它反映的應該是著名的道教女醫藥家鮑菇的形象,相傳她在廣州越秀山經常采藥,采的是一種艾蒿,根莖部分是紅色的,所以叫‘紅腳艾。她用這種紅腳艾治療了很多病人。這件青白釉藥仙左手拿著的實際上就是一束‘紅腳艾。這件瓷器的發現不但對于文化史的研究和瓷器史的研究都有一些促進作用,而且為以后深入探討我國的文化醫學包括道教文化醫學都提供了重要的材料。”
江南地區民俗流行供奉醫藥之神,俗稱為“藥公、藥母”,祈求保佑家人身體安康。所謂“藥母”,實際就是我們見到的“藥仙”。龍泉窯的元代作品中,時常出現這種瓷像,很容易和觀音混淆。結合元代道教流行的大環境,我個人認為,杭州丙子年出土的“觀音”定名為“藥仙”或者“仙人”似更為穩妥。
元青花精品到底存何處
常常有人議論元青花的精品都跑到國外了。我認為此說有待商榷。研究元青花瓷器,不能離開當時的歷史,藝術哲學強調的是種族、環境和時代。脫離了這三個要素,就很難正確認識歷史問題。

現存于伊朗和土耳其的元青花瓷器,據劉新園先生考證,應該是大元國的皇帝送給伊利汗國的禮品,而當時伊利汗與大元皇帝是堂兄弟關系。印度尼西亞也存有一批精美程度不亞于伊朗和土耳其藏品的元青花瓷器。那些元青花瓷器則是外銷瓷器,為大元帝國賺取了不少外匯呢!
幾件精美的元青花絕品都是在新中國成立后發現的,如南京沐英墓出土的“蕭何月下追韓信”故事紋梅瓶,品相完好,畫工精細,是所有畫人物紋元青花瓷器中最漂亮的一件;1964年保定窖藏出土的元青花釉里紅鏤雕蓋罐(出土兩件,一件存于河北省博物館,另一件則存于北京故宮博物院)。類似蓋罐國外還有兩件,但無蓋,且尺寸小于這兩件。這兩件青花釉里紅蓋罐都定為一級甲等文物,工藝復雜,集鏤雕彩繪于一體,代表了元代景德鎮制瓷工藝的最高水平。首都博物館和新疆霍城出土的鳳首壺以及2004年安徽當涂出土的折枝花卉紋象耳瓶,雖是殘器,卻像維納斯的斷臂一樣,積淀著歷史的滄桑,充滿魅力,更加令人回味無窮。劉禹錫《陋室銘》曰:“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評價文物價值的高低,不能以數量衡量,而是要全面地綜合其藝術、科學和歷史的價值后才能得出最后的結論。
青花料的幾點質疑
元青花料使用進口鈷料,似已成定論。其實,科技工作者和專業陶瓷研究者心里明白,這個結論只是假設,遠遠沒有定論。因為最早記載這件事情的是明萬歷十七年王世懋《窺天外乘》,書中記載:“……官窯,我朝則專設于浮梁縣之景德鎮,永樂、宣德間,內府燒造,迄今為貴。以蘇麻離青為飾,以鮮紅為寶。”此后,雖然也有文獻記載,追根溯源,始作俑者還是王世懋。
王世懋的成就主要在詩詞上,書法也佳,研究陶瓷的人知道他,恐怕還是因為元青花的鈷料產地記載。但是,王世懋記載將近200年前的事情準確嗎?這個問題好像沒人懷疑過。可是他記載的“回青者,出外國”的說法已被同時期的文獻證明是錯誤的,如《明會典》嘉靖三十三年(1554年)條所載“吐魯番貢回青三百二十八斤八兩”,再如《明實錄》記載“萬歷二十四年閏八月,……回青出吐魯番異域,……而御用回青系回夷大小進貢……”;宋應星《天工開物回青》記載:“回青乃西域大青,美者亦名佛頭青”。上述文獻證明,王世懋記載的“回青”事,肯定是道聽途說而來。而他記載“蘇料”事,又有誰能保證不是道聽途說呢?多問幾個為什么,會讓我們的頭腦變得冷靜,尤其是科技工作者,是否應該多化驗幾處鈷料后,再做最后結論?
實際上,就是在古代官窯中,進口料和國產料一直是搭配使用的,在文獻中都有明確的記載,最起碼在嘉靖時期是這么做的。
元青花瓷器的存世量
學者認定的元青花存世量400件左右,是指已經發表或見諸博物館收藏的實物。這個結論沒有錯誤,最起碼現在看是正確的。隨著歷史的發展,可能會發現新的元青花瓷器,那是以后的事情。但是某個人突然收藏了上百件元青花瓷器,肯定需要認真研究和慎重對待。
民間沒有元青花的說法值得商榷。據我所知,前幾年一家拍賣行僅以10萬元左右的價格賣出一件元青花平底盤,雖然尺寸不大,但卻是畫人物紋。拍賣行賣的時候就言明,如果不對可以退貨。買者找到自己信任的專家結合科技檢測,確認是真品,至今收藏在手中。我在近幾年發現一些元青花真品,有凈瓶、高足碗、小杯等,約10件左右,均是經過傳統和科技相結合的鑒定手段確認的,都不太值錢,即使上拍,估計成交價格也不會太高。這些收藏者有一個共同的特點:低調。正應了一句俗語,“咬人的狗不叫”。
這種現象值得回味和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