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析《錯誤》

劉 洋

好詩,不一定都有美好的意象,但一定都有通過詩中意象,而向讀者呈現出來的一幅絕美的意境。《錯誤》就是一首具有這樣特質的好詩。

首句“我打江南走過”,開門即明確點出了人物和地點,詩中的人物是“我”,地點是“江南”。“我”這個字,作為第一人稱使用,具有最強烈的主觀性,也即是說,詩人從本詩的第一個字起,就已經在最大限度地力圖使讀者進入詩中的角色,接受詩人接下來所創造的意境。“江南”二字,既直接定格了詩中故事發生的地點,也間接定格了詩中故事發生的場景,甚至整首詩婉轉、柔美、清麗的格調。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江南,在中國古典的詩詞歌賦中歷來都是承載兒女情長、才子佳人故事的經典場所。就其溫潤宜人的氣候、肥沃富饒的水土及幽美秀麗的景致而言,的確是這類故事絕佳的發生場所,同時,“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又會使人聯想到,如江南山水一樣俊秀雅致的江南兒女。男兒多才,女兒多姿,男女多情,胸懷中皆有如幽幽春水般細致綿長的情愫。于是,引人魂牽夢繞的江南,才于首句一現,就立即不知不覺地喚醒了讀者心中關于江南的,無論是想象還是回憶的種種情懷。也正是這種難分難解的江南情懷,為整首詩奠定了如夢似幻、九轉回腸的感情基調。不過,除了以上兩點以外,首句還有一個絕對不可忽視的地方,那就是“走過”。“走過”二字,看似無心,實則有意,且意蘊深長。“打哪兒走過”即是“從哪兒走過”的意思,重點在于“走過”二字。走過,近似經過、路過的意思,過程短暫且不作停留。故事的發生,美麗的錯誤,就源于這場走過,而它的終結,亦然。它為詩中的后續,埋下了伏筆。

次句“那等在季節里的容顏如蓮花的開落”其中包含了三個名詞,三個動作,分別是:季節,容顏,蓮花,等,開,落。另外,還有將容顏比作蓮花的一個比喻。容顏如蓮花,其實是女子如蓮花。蓮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是美麗高潔的代名詞。所以如蓮花一般的女子,必定清秀,端莊,嫻雅,溫柔。這樣的女子,如何能不叫人憐惜疼愛呢?然而,她卻只能靜靜地守在季節輪回的等候里。一年四季,由春到冬,不停更迭。可是,蓮花卻只能在夏季盛開,雖然剩余三季的凋零枯槁是如何也掩飾不住夏蓮的亭亭玉立,綽約風姿的,但是,那短暫的美麗始終令人神傷。而女子亦是如此。她在守望著自己夏季的到來,也只在守候著自己夏季的到來。她期待著在夏季里綻放光彩,那種掩飾不住的活力和飛揚,即使只是想象一下,也令人心馳神往。但是,她所期盼的夏季,到底何時才能到來呢?那等候的寂寞,苦澀和辛酸到底何時才能得以解脫呢?

第三句“東風不來,三月的柳絮不飛”其實與第六句“跫音不響,三月的春帷不揭”是相互對應的,也即是互文。“我”的跫音如冒失的東風,你的心如冷寂的春闈。“我”那偶然路過的腳步聲,竟于無意間挑動了你的心弦,讓本來嫻靜優雅的你,忙不迭地揭開帷布張望,那從帷布后面探出的雙眸,透露出熾熱的渴望和驚異的欣喜。可惜,“我”只是三月的東風,微寒而漂泊,并不是你的夏季。逢夏而綻的你,注定會在誤會發生的瞬間迸發出迷人光彩,也注定會在誤會發生的瞬間后凋謝沉寂。

第四句和第五句“你的心如小小寂寞的城,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采用了比喻的修辭手法。你的心,想念并等候著的始終只有你的“夏季”,導致這座“心城”是如此的狹窄,如此的寂寞。想念和等待,仿佛已經成為了你生活的全部,這樣的生活該是多么的單調乏味,無聊孤寞?“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描繪的是典型的江南景致。夕陽西下,灰云慘淡,黑瓦白墻,青石小徑,參差苔蘚,氤氳水霧,閉戶人家。一切都如此詩情畫意,而這詩情畫意中的一切又都如此哀傷寂寥。

第七句“你的心是小小的窗扉緊掩”與第四句“你的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有異曲同工之妙,只不同在于,這顆心,不僅狹小,寂寞,而且封閉。正如一扇緊掩的小窗,外面的人看不見里面的動靜,里面的人看不見外面的風景,隔絕而又封閉。這也使得心中的寂寞更加無可奈何,無處遁跡。寂寞有解,封閉無解。既是等待的堅定,也是等待的凄涼。而“我”的誤闖,讓你的心扉曾在一瞬間轟然敞開,卻又在一瞬間頹然關閉。“我”在那一瞬間望見了你心中的孤苦和凄涼,也望見了你心中的執著和忠貞。這真是個讓人愁腸百結的美麗的誤會。

最后兩句“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是一個小小的倒裝句。意思本是,“我”不是歸人,而是個過客,所以那打亂你心神的達達馬蹄聲是個美麗的錯誤。這兩句其實是對這場誤會的唯一一次具體描寫,描寫簡潔而意韻悠長。“我”騎著高頭駿馬,無意間路過你的門庭,達達的馬蹄聲,引起了那扇門后的你的誤會,于是你急急忙忙地跑出來張望,開門的一瞬間,“我”望見了你那寫滿雙頰的無限欣喜,那份欣喜讓你美若盛夏滿綻的芙蓉,然而,也是那一瞬間,“我”望見了你那攏上心頭的無盡失望,那份失望讓你恨似離夏凋敗的殘荷,那一瞬的光彩,讓“我”終身銘記,覺得這是一場再美麗不過的誤會,又是一場再殘酷不過的錯誤。

(劉洋 廈門大學文學院361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