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一“又”字,韻味全出

高 謙

漢字以其豐富而奇妙的表義獨顯魅力,唐詩宋詞里煉字煉意的精品曾撥動多少讀者的心弦。“僧敲月下門”一個“敲”苦煞了賈島,“云破月來花弄影”“弄”出了萬般柔情,“春風又綠江南岸”“綠”滿了盎然的江南,也綠滿愉快赴職的情懷。

“吟安一個字,拈斷數莖須”,一個詞的最終敲定往往絞盡了詩人們的腦汁。我們知道動詞、形容詞是詩人煉字最愛,其實也有些詩人注重虛詞的錘煉,“又”字就是其中之一。“又”《說文》:手也。后引申為“復,再”“表示兩種情況同時存在或動作的連續”“表意義更進一層”等意義。而擇用在詩詞中,便有了豐富而微妙的情感韻味。下面通過品味幾首詩來細膩地賞鑒“又”字的詩味精義。

1.06年高考江西卷詩歌鑒賞《三江小渡》

三江小渡

楊萬里

溪水將橋不復回,小舟猶倚短篙開。

交情得似山溪渡,不管風波去又來。

【注】將:行,流過。

此詩里的“又”字表示“再、復”義,不是重復,而是反反復復,充滿了變化與變數。

南宋杰出的詩人楊萬里這首送別詩大意是:溪水流過橋后就不再回來,小船還得靠短篙撐開。交情就是要像山溪渡那樣恒久不變,不管風吹浪打永遠還在。三四兩句采用對比手法直抒胸臆,將“山溪渡”的沉穩自若與“風波”去又來的不定進行對比,突出友情的恒久不變,它能經得起任何時間風浪的沖刷與考驗。去又來、來又去莫測變換的自然風浪怎能敵得過亙古如斯的山溪渡口?去又來、來又去紛紛擾擾的人世風波怎能匹敵堅如磐石的友情?一個“又”字道盡人事、人生的很多未知,進而突出了交情之“不管”變化的難能可貴,誦讀時當是重讀。倪傳龍老師《讀寫月報》2006年第10期第29-30頁,質疑高考題《三江小渡》這首絕句提供的答案與賞析,認為本詩的主旨:不要學溪水一去不返,而要像渡口的小船去了又返,有來有往,經得住風波的考驗。倪老師認為用“渡船”比喻“交情”才是詩人的本意“你看,它有來有往,而不像溪水那樣一去不返,它講信用,哪怕江面上有風波,它也堅持擺渡,急人之難。渡船的形象正是對交情最形象的注解”。這始終如一的友情正是在來來去去無窮變化的風波里突兀而出。無論友情的本體是什么,“又”字同樣韻味無盡。

2.06年高考江蘇卷詩歌鑒賞《鷓鴣天》

鷓鴣天

室人降日·以此奉寄

[元]魏初

去歲今辰卻到家,今年相望又天涯。一春心事閑無處,兩鬢秋霜細有華。

山接水,水明霞,滿林殘照見歸鴉。幾時收拾田園了,兒女團圞夜煮茶。

注:室人降日:妻子生日。

此詩的“又”字是地點的重復,不止一次兩次,極寫漂泊次數之多、地域之廣,有不盡的離苦愁怨。

作者作此詞時,正在宦游的路上。為了仕途,他不得不背井離鄉,別眷拋家。常年作客,怎能不念妻兒的呢?尤其是在某些特定的日子——妻子的生日!“去歲今辰卻到家,今年相望又天涯。”起句未說“今年”,而憶“去歲”,此乃去年的今天很快樂,卻也尤為難得——詞人恰好趕在妻子過生日的時候回到了家,“卻”字意味橫生,何以知道它難得?因為此前此后若干年里的今天,詞人都不在家。何以知道此前此后若干年里的今天,詞人都不在家?因為他明明白白地告訴我們:今年相望“又”天涯。這個“又”字是要重讀的,別看它只是個極普通的虛字,卻已把“去歲”之前若干年里“今辰”的“天涯”“相望”都隱含在內,這叫做“加倍法”。本來,“去歲今辰到家”與“今年相望天涯”對舉,哀樂參半平分;但次句因為加了這個“又”字,就變成了“去歲今辰到家”和“歷年相望天涯”的比較,會太少離太多,詞的情感基調由此一字定音,愁苦而低沉,長年客處卻念此在此的親情日日縈繞在心頭,久揮不去。

3.04年全國卷一

秋思

張籍

洛陽城里見秋風,欲作家書意萬重。

復恐匆匆說不盡,行人臨發又開封。

此詩中的“又”是“開封”動作的反復,是細節的反復強化,是神經質似的情感的精華濃縮。

盛唐絕句,多寓情于景,情景交融,較少敘事成分;到了中唐,敘事成分逐漸增多,日常生活情事往往成為絕句的習見題材,風格也由盛唐的雄渾高華、富于浪漫氣息轉向寫實。張籍這首《秋思》寓情于事,借助日常生活中一個富于包孕的片斷──寄家書時的思想活動和行動細節,非常真切細膩地表達了作客他鄉的人對家鄉親人的深切懷念。開了封、封了又開的反復動作不是簡單的生活模寫,而是包含著對生活素材的提煉和典型化。書成封就之際,似乎已經言盡;但當捎信的行人就要上路的時候,卻生怕信里漏寫了什么重要的內容,于是又匆匆拆開信封。“恐”,刻畫心理入微。在“恐”的驅使下又開封,這“又開封”的行動,與其說是為了添寫幾句匆匆未說盡的內容,不如說是為了驗證一下自己的疑惑和擔心。“又”字包孕無限又耐人咀嚼,看似尋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卻艱辛。

4.泊船瓜洲

王安石

京口瓜洲一水間, 鐘山只隔數重山。

春風又綠江南岸, 明月何時照我還。

此詩中的“又”字表示動作“綠”的重復,寫出了時序的輪回,心情的豁然。

詩人奉召回京再行變法,情緒錯綜。詩人以眷戀的心情回首眺望鐘山家鄉,在這春風又綠江南的時節,他的心情又是愉快的興奮的,但一想到朝廷內部斗爭尖銳,便油然而生前途渺茫的憂慮之情和對離家遠行的悵惘之情。“又”字里隱含的本應愉悅與現實的矛盾構成反差。

“又”——一個簡單的虛詞,由于詩人的斟酌錘煉便有豐富的內涵,當你以一顆詩心入了詩境時,你就會悟出著一“又”字,況味全出!高考的煉字題選題范圍可能更廣闊。

(高謙 江蘇省連云港市蘇光中學2222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