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丙坤專訪：和平與繁榮是連體嬰

鐘岷源

國民黨在臺灣失權8年，去年重新上臺之后，兩岸關系“春暖花開”。現在，兩岸最美麗的共同語言是“和平發展”，這贏得了民眾與國際社會的普遍歡迎和肯定。

兩岸關系的回暖順暢，臺灣海基會董事長江丙坤為此付出的辛勞和做出的貢獻，有目共睹。

或是歷史的因緣際會，江丙坤的晚年走上了一個全新的歷史舞臺。

2005年3月28日，他以中國國民黨副主席的身份率領國民黨參訪團踏上大陸。展開“破冰之旅”。這是斷隔了56年后中國國民黨第一次組團訪問大陸。3年之后，2008年6月11日，出任海基會董事長不到一個月，他應海協會邀請前往北京，舉行第一次“陳江會談”，中斷長達10年的兩會商談終于，恢復。5個月后，他作為主人，在臺北迎接大陸授權團體最高負責人——海協會會長陳云林第一次訪臺。

兩岸關系發展的幾次關鍵時刻，江丙坤均是歷史的參與者和見證人。

回望這些，尤其是執掌海基會的一年，這位在臺灣有很高地位的“財經重臣”，淡定自若，從容眺望。5月14日下午，在臺北的辦公室里，他與本刊記者暢談他所期待和理解的兩岸關系。

兩會復談，雙贏起點

海基會的辦公室現租臺灣民生東路宏泰大樓17層，臺北的5月已是艷陽高照，辦公樓環狀結構，走廊上熱氣隨人。江丙坤辦公室門前轉彎過道的白色墻上，掛著汪道涵先生與辜振甫先生的親切合影。

作為辜老的繼任者，江丙坤不負重望于馬政府就任的次月，重新恢復了兩岸兩會的制度性協商。

“臺灣政治形勢發生變化，有必要根據1992年達成的共識，盡快恢復首次協商，兩會為此互致函電，構成了恢復商談的基礎。”江丙坤告知本刊記者。

回憶當時的情景，江丙坤感慨良多。“北京的首次會談，兩會就兩岸周末包機、大陸居民赴臺旅游簽署了兩項協議。為兩岸交流寫下了歷史新頁。兩岸人民同屬中華民族，通過雙方共同努力，兩岸關系必然可以重新出發，步入合作雙贏的良性循環。兩岸經濟要持續發展，今后應推動兩岸經濟合作，實現互補雙贏的目標。”

不到一年的時間，兩會舉行三次領導人層級的會談，雙方密切合作，平等協商，現已簽署了九項重要協議，達成一項重要共識，兩岸經濟往來正常化的目標正在實現。

對這三次“陳江會談”的結果，媒體用了三個不同的定義，稱第一次“是兩岸關系發展史上很重要一頁”，第二次“為兩岸關系和平發展與穩定交流揭開嶄新的一頁”，第三次“為兩岸經貿關系的正常化與人員往來，奠定更為穩固的基礎”。

“已經談成的正在實施和將要實施的各項協議，對提振臺灣經濟發揮了多大作用?能讓臺灣民眾得到多少實惠?”記者問。

“具體說，實施通航、通郵、通商均在造福于民。建立定期航班，標志著空中直航更加完善和規范，節省了兩岸人員的往來成本，對社會、個人和家庭都相當有益。陸客來臺，刺激和拉動了臺灣的消費。啟動金融合作，標志著兩岸經濟關系從實體經濟發展到金融領域，邁出了新步伐。陸資入島達成共識，標志著兩岸經濟往來從單向投資發展到雙向投資，實現了新突破。共同打擊犯罪及開展司法互助，標志著兩會協商從經濟性議題擴展到社會性議題，豐富了新內涵。”

“第三次會談在南京結束之后，經濟議題未來三四年都談不完，其間臺灣又將大選，到時候，馬英九及國民黨的對手，均有可能借此‘發揮，扣‘賣臺帽子，此情境會不會干擾兩岸的經貿合作?”

“我們的確是擔當‘白手套，政府政策‘操盤手的角色，由政府授權做一些技術層面的工作，事實上，很多內容還是政府與政府在談，雙方對作業流程，具體看法，都根據制度在走了，一般地說，不會有太多的事情。”

經濟為先，兩岸共識

大半輩子都研究財經，77歲的江丙坤說話平和，但邏輯嚴謹、思路清晰，言談的狀態與他的外表很是和諧，穿湛藍色西裝，配花色領帶，坐姿莊重，透出智慧、踏實與認真。他談及數字和經貿，拿捏自如，觸及政策性的事務，輕重有別。

從派外官員到海基會董事長，他的公職生涯都離不開經貿。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時，他以擴大內需等措施，使臺灣經濟免于沖擊，安然渡過這場風暴。這次經歷為他贏得了“臺灣經濟老兵”的名號。對于自己與經貿的緣分，他說沒有特別原因，擅長的就是經濟。并說：“經濟是一個道理，經濟的原則比較容易去掌握，經濟是一個自然的法則，所以比較好做事。”

言此，江丙坤提高了語氣對記者說，“改善兩岸關系最重要的目標是讓臺灣經濟恢復榮景，民眾要的是安居樂業，安居要靠兩岸和平，樂業則須靠經濟持續發展，才能達到民眾要求的目標。和平與繁榮是連體嬰啊!”

他說，兩岸政策方向馬英九競選時就已經確定，現在按部就班進行。迄今兩會談的，包括直航、食品安全、投資保障、共同打擊犯罪等問題，都是技術性的，沒有一個是政治性的。這些都是刻不容緩的問題，必須解決，因為它們對兩岸都有幫助。

“另外，馬英九有一個很重要的政見，就是兩岸經貿正常化。”江丙坤解釋說，“經濟合作直接關乎兩岸同胞切身利益，是當前和今后一段時期我們的優先方向和工作重點，我們希望在實現兩岸經濟往來正常化基礎上，盡快推動兩岸經濟關系的制度化和正常化，包括簽署兩岸經濟合作協議，盡管這個部分比較棘手，但時機成熟了，我們就會交換意見，對此，我們沒有時間表。”

他認為，在金融海嘯導致全球性經濟衰退的當前，善用兩岸間的交流，相信對臺灣經濟有正面效果。

“是不是說，先經濟、后政治是兩岸不變的主張?”

“是這樣，這是兩岸的共識。不過，兩岸關系發展自然而然還是會觸及政治議題，像‘外交休兵的問題，臺灣以觀察員身份參加WHA(世界衛生大會)的問題，但這部分不一定兩會談及，這是兩岸已有的默契。”

互信為重，逐解難題

“盡管目前兩岸關系局面良好，但推動兩岸關系和平發展是一個過程，不會一蹴而就，也難以一帆風順。我們該以怎樣的態度來面對?”

“這需要雙方根據兩岸關系的現狀、特點及規律妥善謀劃，本著先易后難的思路穩步推進。兩岸關系還存在一些既有的矛盾、分歧以及政治、軍事等方面的敏感問題。對這些，兩會有一個‘擱置爭議的重要原則，這樣才能共創雙贏。”

但江丙坤也強調，隨著兩岸關系不斷深化，需要我們認真面對和妥善解決一些分歧問題。如果不解決，會使兩岸關系遭遇瓶頸，停滯不前；解決不好，還會拖兩岸關系的后腿，甚至使兩岸關系進程發生逆轉。應該未雨綢繆，逐步為解決這些復雜和敏感的問題積累共識，創造條件，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要建立互信，而雙方互信的基礎就是“九二共識”。

談及這種互信，江丙坤還深有感觸地說起了陳云林赴臺受到綠營人士的抗議甚至圍攻的情景細節。“即使在那種情況下，陳會長也泰然處之，他也預料來后會遭遇

哪些困難。這表示兩岸互信的基礎并沒有受到任何的影響，同時，雙方追求兩岸和平的決心更沒有改變。”

由于兩岸在主觀上都有意愿與誠意和決心，希望把握機遇，改善兩岸關系；在客觀上都有能力和需要來擴大、深化交流，追求互利雙贏。大陸全力發揮體制優越性，全力施為，馬英九雖有內部政治壓力，但即使只為了提振經濟，也能夠排除萬難，全力改善兩岸關系。

事實上，凡事重視大局，在原則確立之后，摸著石頭過河，邊做邊改，逐漸完善。這對兩岸都是好事，而不負責任、跳躍式思考和做事只會增加困擾。正因雙方的努力，兩岸進入務實往來、互信互諒階段。

對此，江丙坤表示，海基會將繼續努力凝聚臺灣民眾的共識，支持兩岸經貿政策，構建兩岸關系良性互動局面；繼續追求兩岸雙贏，共同面對金融海嘯的挑戰，共創兩岸經濟復蘇與繁榮。

書寫歷史，畢生榮幸

去年江丙坤接任海基會董事長，罕見地獲得綠營普遍肯定，島內各界都認為眾望所歸。

馬英九把這副“改善兩岸關系、發展兩岸經貿”的擔子交給他，足見對其的倚重。而中國國民黨主席吳伯雄談到江丙坤時也說，“非常適合，適才適所。”中國國民黨中央政策會執行長林益世表示，馬英九正積極推動兩岸開放事務，江丙坤熟悉兩岸，上任后馬上就能上手，完全不需要過渡期。立院民進黨團總召柯建銘說，“江丙坤是個好棋。”

然而，江丙坤深深了解連戰在兩岸關系的貢獻與高度，同時他也追求辜老的風范。他說：“辜老先生對于事情的了解非常透徹，個性又很溫和，我愿意追隨他的蹤跡，學習他的為人，認真地處理兩岸關系。這也是我晚年的希望與榮幸。”

江丙坤擔任的海基會董事長屬于“無給職”，就是不拿薪水的，但是熟悉江丙坤的人士稱，他比一些享受俸祿的人做得還要出色。三次“陳江會”，江丙坤表現不俗，其成績被媒體美譽為“十全十美”。

但在4月26日第三次“陳江會”結束之后，5月4日江丙坤突然向馬英九遞交了長達5頁的辭呈，他列出三點理由：第一，兩岸和平“靠國民黨‘執政”，國民黨“執政”靠臺商力挺，包括當初連戰指示他成立國共平臺。第二，近期在有心人士操弄下，某些媒體利用民粹凌遲他本人、家人，有計劃抹黑，眾口鑠金，令他百口莫辯，更讓家人受傷。第三，兩岸已簽署九項協議、一項共識，如今完成階段性任務，希望從5月26日辭去海基會董事長。

此消息一傳出，大陸的100多個臺商協會會長一天之內做出決議，采取自費和掛名聯署的方式，在報紙上刊登半版廣告，集體表達希望江丙坤留任的心意，并望臺灣當局懇留江丙坤。此舉足以反映江丙坤在臺商圈子里的根深人脈。對于臺商的支持，江丙坤表示感謝。

江丙坤的辭職事件一度令兩岸有識之士捏把汗，但事態急轉，5月6日馬英九親赴海基會慰留之后，江丙坤表示打消辭意。馬英九還細數江丙坤歷年來推動兩岸工作的績效，稱“這一些都不是其他人能取代的”。并勉勵海基會成員，“你們是在寫歷史，我們也都在寫歷史”。

“一年內歷經許多，擔任海基會董事長有何感觸和體會?”

“這是畢生的榮幸，也深感責任重大。”

“您對自己在海基會董事長任內有何期許和目標?”

“海基會一直沒有一個窩，要幫海基會尋找一個辦公室；為臺灣及兩岸人民的福祉我愿意延長我的工作；其次是要辦好第四次陳江會；另外，還要更加關注人才培養，以知彼知已，在更大的基礎上討論更大的議題，為臺灣民眾謀福祉，為兩岸關系做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