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月亮 李 茹
摘要:美與丑,審美與審丑,同屬于文藝美學的重要范疇,縱觀中外古典文學發展史,這兩對概念既沒有均衡發展、并行旁依,也沒有相互分離、毫無聯系。有人認為,古典時期的文學作品中美主宰一切,丑無地自容,這是不正確的。本文力圖站在馬克思主義唯物觀、歷史觀和辯證觀的角度,以我國文藝美學史為縱線,以中西方文藝美學比較為橫線,通過對古典時期文學作品的簡要分析,賦丑以地位并概括與美的相互關系。
關鍵詞:古典文學;美與丑;審美與審丑
一、古典的美丑觀
西方美學家認為,丑是自然的一種屬性,適宜可產生美,不適宜產生丑,丑是一種不成功的表現,丑和它所附帶的不快感,成為了美的對立面。亞里士多德曾說丑是“無害的”,根據他的理解,把丑限于一種不和諧的可笑的形式,是“無害的”,這種無害指古典時期丑的地位也許是比較準確的。
在中國古代,最早人們以“大”為美,以“小”則丑。莊子為其代表人物。后來,發展為以惡為丑,許慎在《說文解字》中把丑釋為“可惡也。從鬼,酉聲”,惡和丑,在中國古代同訓。雨果曾宣稱:“感覺到萬物一切并非全是合乎人性的美,感覺到丑就在美的旁邊。畸形靠近優美,粗俗藏在崇高的后面。惡與善并存,黑暗和光明同在”。
對這種丑與美的互為關系現象。葉朗先生認為:在中國古典美學中,“美”與“丑”并不是最高范疇,而是屬于較低層次的范疇。一個自然物,一個藝術品,只要有生意,只要他充分表現了宇宙一氣運化的生命力,那么丑的東西也可以得到人們的欣賞和喜愛,丑也可以成為美,甚至越丑越美。
蔣孔陽在《美學新論》中說:“審丑歷來都是人們審美活動的一個重要方面,因此,歷來的文學藝術都有表現奇丑怪異的杰作。原始藝術和現代主義藝術,……充滿了以丑為美的審美現象。”“現代主義時代,一方面回到了原始時代,美丑不分;另方面,又進一步有意識地發現丑,表現丑,把丑當成美,丑成了美。”
我個人以為,對于丑的認識。既要歷史地、發展地看待,也要辯證地、唯物地看。從馬克思辯證法的觀點來看,任何事物都存在辯證關系,美與丑亦不例外,作為矛盾的雙方和對立面,美的產生即意味著丑的產生,美的發展即意味著丑的發展,古典和諧美時代的丑已存在但不完整,尚未形成獨立的美學形態,可以算是“莊重中的詼諧,大悲中的歡喜”。
二、古典戲劇中的美與丑
在古典文學藝術發展時期。人們崇尚美,贊頌美,美是社會意識和文學藝術的主流,“美是所有價值中的最高價值”。與美相比,丑雖然有所表現,但他始終處在從屬的、次要的位置。丑的表現形式往往是滑稽的、可笑的,丑只是“美的主旋律中的伴唱。”
早在古希臘時期,人們就建立起一座輝煌的“美”的殿堂,在希臘人眼里,美主宰著一切。甚至可以主宰戰爭,即使是《荷馬史詩》描寫刀兵相見、血染疆場的殘酷戰爭,不管是戰爭的起因、過程還是結局,都充滿了美的意蘊,“木馬的故事”、“巨人島的故事”、“潘多拉魔匣”等讓我們領略到的并不是丑惡、恐怖,而是智慧和力量。在古希臘人看來。美是最高的法則,甚至戰爭也因美而興,“金蘋果的故事”就是很好的例證:英雄柏琉斯和忒提斯因成婚而舉行盛大婚宴,邀請希臘半島的英雄和奧林匹斯山上的眾神參加,因疏忽忘記了邀請嫉妒女神厄里斯,為了報復,她在席間投下一只金蘋果,上書“屬于最美者”,為了得到這只金蘋果、三位美神各不相讓,宙斯的妻子許給年輕王子最高的榮譽,智慧女神雅典娜許以最多的財富,美神阿芙羅底忒因許以最美的人而得到了金蘋果,但同時也埋下了戰爭的“禍種”,由此引發了長達五百年的戰爭。
在西方古典時期,描寫黑暗現實、揭露病態人性的文藝作品應運而生,并空前發展,但無論是悲劇還是喜劇,丑始終處在被嘲笑、從屬的地位,丑,是不能登大雅之堂的。
索福克勒斯的《俄底普斯王》向我們展示了一幅充滿了恐怖、甚至是荒誕、罪惡的殺父娶母的畫面,但人們往往將矛盾的沖突歸結為人性固有的法則,而非善與惡、美與丑的沖突,丑僅是一個“元素”,一個“細胞”,在美面前,她遠遠尚未形成獨立形態。即使是文藝復興時期莎士比亞的悲劇,與美相比。丑的、惡的雖有時貌似強大。但最終也被作家設計一個以失敗告終的下場。莎士比亞在《羅米歐與朱麗葉》中描寫一對情人因世仇而喪身之后,以蒙太古和凱普萊特兩家的和解作結,雖如親王所說,這是“悲涼的和解”。可見,由于西方古典悲劇是“嚴肅”的悲劇,人們的目光一直鎖定在英雄人物的身上,因此,丑的表現往往被予以忽視。
在古代的中國,人們已大為美,以小為丑。莊子《秋水》中北海若曰:“今爾出于巖溪,觀于大海,乃知爾丑,爾將可與語大理矣!”這里借河伯觀水之美,遇見北海之神的寓言,說明北海之水的大美和河川小水之丑的道理,這里似乎是以“大”為美,“小”為丑(丑即小的意思),但丑字畢竟是出現了。莊子第一個把人的形態丑和內在精神美這樣對立的因素統一在一起,在莊子看來,奇丑的外形比健全的形體更易于顯示其內在精神的崇高和偉大。莊子對丑的欣賞,在中國美學史上產生了極大的影響。
儀平策所著《中國審美文化史秦漢魏晉南北朝卷》中這樣描述:“秦漢之際的‘大美氣象的具體涵義,主要表現在審美文化活動或作品的場面之大,形式之偉,言辭之華麗,氣魄之恢弘,這是種外在的、感性的、直觀的‘大美,同時,也昭示出人們渴望進取,征服世界的偉大信念和高遠情懷。”不難得出結論,在這樣的“大美”之下,丑是渺小的,從屬的,甚至是無暇顧及的,丑帶有濃厚的調侃色彩,并不是現代意義上的丑。
在《梁山伯與祝英臺》的故事中,一對追求婚姻自由的青年男女,在強大的封建勢力面前無論如何抗爭,最終也沒有逃脫雙雙殞命的悲哀結局,即使是這樣,我們也很難從故事中找出丑的形象,甚至連罪惡的封建勢力也僅僅是看不見摸不著的虛化的影子,故事的結局更是不但不悲、不丑,反而是輕松美好的:一對彩蝶在花草山水間翩翩起舞,追逐嘻戲,多么美好的畫面!可見,古典悲劇不是對丑的鞭韃、諷刺。而是側重對善的頌揚。美學界一般認為,丑作為審美范疇,在奴隸制和封建制的古代藝術中都已產生和存在,有的認為古代藝術是和諧美的藝術,在這個傳統的樸素的和諧圈中,丑還未徹底分化出來,還未形成嚴格的獨立的審美范疇。我個人認為,從馬克思辨正美學的觀點出發,丑與美同時存在,只是古典時期的丑更多表現為形式的丑,而非本質意義的丑。
三、古典小說中的美丑觀
在西方,隨著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發展,新的社會思潮涌動,突破傳統美學觀的藝術作品開始出現。其作品表現的丑已由過去的形式丑發展為內容丑、本質丑。
十九世紀果戈理的作品可以說是描寫丑、表現丑的杰作,他的作品已不僅僅只是停留在滑稽、可笑的層面上,而是表現了本質意義上的丑:他的小說可以被認為是“含淚
的笑”。
在果戈理的長篇巨著《死魂靈》中,當我們隨著乞乞科夫來到吝嗇鬼潑留希金莊園的房間時,作者描寫了一幅既可怕、又可笑的丑陋畫面:“一只蜘蛛以它巧奪天工的技巧在那上面(鬧鐘)布下了天羅地網。柜上是亂七八糟的一大堆雜燴,一個破椅子扶手。一個盛著某種液體、里面泡著三只活蒼蠅的酒杯,杯口上還蓋著一片不知從哪里撿來的兩只凝結著墨水污痕的鵝毛筆,一根黃黃的牙簽,大概主人在法國人入侵莫斯科之前就一直用它剔牙。桌子上的東西灰塵太厚,誰要是伸手去摸一下,就會沾得滿手灰塵。”讀了上述文字,我們絕對感到丑陋、甚至惡心,然而正是這樣的“丑陋”描寫,讓我們領略到了一個厭惡至極的吝嗇鬼形象。極端的丑讓我們產生了極端的憎惡,而這種憎惡恰恰是由丑升華出來的美感。
與西方作品相比,在中國的古典小說中,丑的地位也大大的提升了。
丑的美學價值突出地表現在我國明代的奇書《金瓶梅》中。《金瓶梅》的美學貢獻首先在于它確立了“丑”的主體意識,并把“丑”的主體意識在小說中充分體現,它讓人看到的是一個丑到極點的世界,一個人欲橫流的世界,這個世界壓根兒沒有美,作品極力表現出的“審丑”的美學特色,在古今中外的小說史上獨具風姿。
需要特別指出的是,有人將《金瓶梅》描繪的丑與現代西方藝術的丑混為一談,這是極不正確的。因為,第一:《金瓶梅》描繪的丑主要表現在以西門慶為代表的主人公的“惡”,而現代西方藝術的丑大多表現主人公不惡,甚至是善;第二:《金瓶梅》的價值取向在于否定丑、鞭笞丑,而現代西方藝術在于肯定丑、甚至贊美丑;第三:從《金瓶梅》的幾位女性身上。我們依稀看到了被壓迫、被玩弄的影子,她們主觀上想抗爭卻力量微弱,而現代西方藝術中的主人公主觀上往往自我“揭露”抑或“自殘”。從這個意義上講,《金瓶梅》不能被稱為現代意義上的“丑美學”,它表現的丑仍然是古典美學主流中與美抗衡的丑。
在以幽默的筆調表現丑、貶斥惡的作品中,我們不得不提到《聊齋志異》。小說大部分篇章描寫的都是人鬼混雜的世界,其妖魔鬼怪與道法仙人的相互殘害使人毛骨悚然。幾乎每個故事都會引起讀者的恐怖反映,但作者在描述人鬼相斗的曲折故事時,又常常用一些最簡單最容易的辦法使人在恐怖的同時感到滑稽可笑,從而使小說滑向詼諧與幽默,真可謂“鬼也不是那個鬼,怪也不是那個怪,妖魔鬼怪倒比那個正人君子更可愛”。可以說,《聊齋志異》反映了古典主義的美向近現代丑的過渡。
縱觀中外古典文藝作品,我們似乎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古典的美占據著審美的主流意識,而丑經歷了由滑稽向惡的轉變,惡是丑的,但丑不一定是惡,形式的丑有時還是本質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