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萬碧
摘要:環境描寫是小說創作中加強或升華作品主題思想和美學效果的一種重要藝術手段。作為一位具備極高語言藝術天賦的作家,威廉·福克納在其短篇小說《干旱的九月》里以其獨特的眼光和超常的手法將個人的感覺與感情寓于對自然界的描寫之中。從文學文體學的角度分析文本中富有詩意的背景刻畫,揭示出環境描寫強化了反種族主義歧視的主題。寄寓著深層內涵,耐人尋味。
關鍵詞:文學文體學;福克納;環境描寫
作為二十世紀前半期美國的一位舉足輕重的作家,威廉·福克納(1897-1962)的作品常被看成是二十世紀美國南方文學的頂峰。《干旱的九月》(Dry September)是其短篇小說中的名篇之一。故事涉及到他長期以來關注的種族問題。揭露了白人種族主義者僅憑謠言動用私刑殺害黑人的罪行。小說篇幅雖短,卻能充分體現福克納對語言的完美把握和運用。尤其是該篇中他將氣候、月亮等自然環境的悉心刻畫與故事情節的發展完美地結合起來的精彩手法令人嘆服。本文從文學文體學的角度通過對該小說里作者對背景的詩意般的精心描寫及其對深化小說主題思想的意義進行分析,探求文本中的語言藝術的潛在功能。
《干旱的九月》共五部分,其中一、三、五部分是小說的主線,敘述圍繞著以麥克倫登為首的白人種族主義者迫害黑人事件進行,而二、四部分則是講述庫柏小姐,深受美國南方婦道觀影響的受害者。通過描述她的經歷和她心靈的扭曲更加襯托出黑人梅斯所受的殘害的無辜。小說的背景描寫主要出現在一、三、五部分,作者一直沒有明寫暗殺的情節,而是通過一系列精心的背景刻畫使讀者自然而然地感受到恐怖、血腥的氛圍。
小說的標題《干旱的九月》從一開始便使讀者感受到氣候的壓抑和不同尋常。小說的第一句話交代了故事發生的時間、氣候背景:連續六十二天無雨之后的九月的一個血紅的黃昏(Through the Moody September twilight, aftermath of sixty-two rainless days)。久旱無雨的氣候為故事的發生埋下了伏筆,是推動事件發生的催化劑。干燥炎熱的環境使人們變得焦躁不安,容易喪失理智。心里像憋著一股莫名的郁悶想發泄出來。而這些沉積已久的郁悶爆發的突破口則是一則謠言,即此時流傳的白人姑娘庫柏小姐被黑人梅斯強奸的謠言。黑人成了一些白人發泄的對象,而這種發泄是邪惡的并帶有血腥味的。作者在此句中用“血色的”(bloody)修飾“黃昏”(twiligllt),是一種超常的手法。黃昏中的夕陽有時呈紅色,在許多人看來,這是美麗的。但在福克納的筆下,這種紅色不是通過red、vermilion等詞匯來描述,而是bloody。這個詞對于讀者來說不會引起美感,反而會讓讀者自然地聯想到blood(鮮血),進而則想到兇殺、血案之類的事件,產生一種隱約的預感。英國著名文體學家里奇認為,象blood一類的詞具有“邪惡的內涵”(sinister connotations)。由此可見作者此處的選詞具有深刻的用意,在一個交代時間和氣候的句子里,一個小小的修飾語渲染出一種邪惡而血腥的氛圍。
在小說第三部分的開頭,作者則描繪了一幅塵埃漫天、空氣污濁的景象:
……四周飛蛾縈繞的稀稀落落的街燈在令人窒息的空氣里頑強地閃耀著。白晝消逝在漫天飛揚的塵土中:黑暗廣場的上空,被塵埃裹住的天空好似銅鐘內面一般清亮。在東方的天邊掛著一輪不真實的月亮。(…where the sparse lights,insect-swirled,glared in rigid and violent suspension in the lifeless air.The day had died iIl a pall of dust;above the darkened square,shrouded by the spent dust,the sky was as clear as the inside of a brass bell.Below the east was a rumor of the twice-waxed moon.)
在這段背景刻畫中把天空和銅鐘的內側聯系在一起,盡管有“清亮”(clear)一詞的存在,都不會使讀者有清亮的感覺,因為讀者根據自己的生活經驗明白銅鐘的內側不可能清亮,而且懸浮著漫天塵埃的天空應該是昏暗、污濁的。所以這樣的描寫產生一種反諷的效果。而作者將月亮描繪成“一輪謊言般的不真實的月亮”(a rumor of the twice-waxed moon),乍看上去,月亮所帶的兩個修飾語令讀者費解,卻又有耳目一新之感,從而引發讀者加以深省。作為“謠言、傳聞”講的rumor一詞的本質就是“不真實”,是掩蓋了事實真相的,而月亮本應大公無私地照亮世界的每一個角落,注視著整個世界發生的一切,是世間一切罪行的見證人。但是福克納筆下的月亮卻不再是明亮皎潔的,那么人們賦予它的公正性也就消失了,這與后文作者描述的月亮的冷酷與漠然相呼應,象征了世界的黑暗與冷漠。以及社會對種族主義罪行的無動于衷。而這段話中包含的暗淡冷漠的月亮、遮天蔽月的塵埃、令人窒息的空氣、沉寂的黑夜等一系列的影像在小說里反復再現,讓讀者不由自主地聯想到社會的陰暗和一種不詳的征兆,再次預示了慘案的發生。
當以麥克倫登為首的白人種族主義者驅車趕到黑人梅斯的住所時,也就是悲劇馬上就要開始時,作者再次寫到月亮:“在東方的天空下月亮那暗淡的血色越來越濃”(Below the east the wan hemorrhage of the moon increased.)。福克納再次用與“血色”有關的詞“出血、溢血”(hemorrhage)來修飾“月亮”,與文章開頭“血色的”(bloody)氛圍相呼應,預示了小說情節的發展。Hemorrhage象征著實實在在的流血事件,故事發展到高潮階段,使讀者自然地感到殺人事件就要發生。在漫天血色般的月光下瘋狂而恐怖的殘害黑人事件終于發生,以麥克倫登為首的一伙人終于將黑人梅斯押到一個偏僻的地方處死。值得一提的是作者并沒花費筆墨描寫他們是如何殘害黑人梅斯的,而是描述麥克倫登的車開出去時共坐了六個人,回來時卻只剩下四個人。其中理發師霍克肖因不忍親眼目睹那樣令人窒息的氛圍于中途跳下車,而另一個消失者則是黑人,這就需要讀者把事件與前面所述的一系列背景刻畫聯系起來,感受到殺人事件已真真切切地發生。如果沒有背景刻畫,這個過程又被隱去,就會使讀者產生疑惑。
小說的最后一部分敘述在麥克倫登犯下滔天罪行后,午夜的四周卻是死一般的沉寂,“什么動靜都沒有,什么響聲都沒有。甚至連昆蟲也沒有”(There was no movemen4 there was no sound,even not an insect)。“黑暗的世界似乎負痛地躺在冷酷的月亮和不眨眼的星星之下”(The dark world seemed to lie stricken beneath the cold moon and the lidless stars)。作者將深刻的含義包含于寫景之中:黑人的死亡未引起任何反響和關注。整個世界都是“黑暗的”(dark),而悲劇的發生更使它受到“重創”(stricken)。一切都悄無聲息,毫無反應,月亮的冷酷和星星的不眨眼是對殺人兇手及社會現實的強烈指責:冷酷的白人種族主義者殺人不眨眼。而社會竟然對種族主義罪行聽之任之。這是作者的立場和觀點,但它被寄寓于背景刻畫之中,是幾個小詞的超常用法產生了這種奇特的功能。
可見,福克納在該小說里成功地刻畫了一系列包括時間、氣候、以及月亮、星星、空氣、塵埃等自然景象的背景。他以詩人般的敏銳,以獨特的洞察力將這些背景刻畫得具有詩一般的濃厚的思想感情。而更重要的是,這些環境描寫與小說揭露種族主義者罪行的主題息息相關,渲染了慘烈、血腥的氛圍,緊扣著故事情節的發展,加強了小說的主題意義及美學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