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莎貝拉
音樂,是許巍的生命。這話絲毫不夸張。從16歲愛上搖滾開始,這個西安少年就一直在自己的夢想道路上追尋馳騁。
1990年,22歲的許巍當了3年文藝兵后復員,同時把戰友兼同鄉袁楓娶回了家。
雖說結了婚,許巍滿腦子想的仍然都是音樂,連做夢都是那些跳躍著的音符。至于家庭,責任,于他而言,倒好像全都是不真實的。
新婚不久,許巍就拿出自己的復員費,意氣風發地在西安組建了自己的“飛”樂隊。此后,他經常與樂隊的成員在一起喝酒聊天練琴,探討音樂和搖滾,不斷地參與巡演,享受人前人后的風光無限。沉浸在音樂世界里的許巍,與妻子的交流就越來越少,甚至常常忘記了身邊這個與自己命脈相連的女人的需要。
原以為自己的理想終于就此可以實現誰料他的音樂沒有多少人理會,沒有演出,沒有生活來源。困居北京,許巍不知道自己的音樂方向在哪里,生活方向在哪里,他在自己內心的希望和絕望之間掙扎。
而在西安,妻子袁楓考取了軍校,畢業以后回到部隊成了軍官。每次許巍回家探親,她都會在他臨走前偷偷往他的包里塞一筆錢——在內心,她并不希望自己的丈夫多么出人頭地,她最大的希望是許巍能夠意識到家的可貴,能夠跟她一起好好過日子。
在此期間,許巍內心一直交織著對妻子的愧疚,加之自身精神世界的極度迷茫,許巍的壓力可想而知。他在一首歌里感嘆道:“這么多年你還在不停奔跑,眼看著明天依然虛無縹緲,在生存面前那純潔的理想,原來是那么脆弱不堪。”
作為創作型歌手,許巍的細膩敏感及對自身生存現狀的真實臨摹,迅速地打動了無數如他一般追尋夢想的年輕人,很多人初次聽到那個溫暖、感性的聲音,便覺得就是自己想要的,那種聲線可以撫摸曾經的傷口,讓昔日的痛苦在流暢動聽的律動中幻化為感知的力量。
果然,許巍轉運了。1995年,由許巍為著名歌手田震作詞作曲的《執著》一舉紅透大江南北,當鮮花和掌聲接踵而至,版稅滾滾而來,商演邀請不斷,此時的許巍才第一次體會到成功的滋味。夜深人靜的北京夜晚,他獨自撫摩著自己心愛的吉他,流下激動的淚水。實際上,這首《執著》也正是他獨自漂流北京的真實寫照啊!誰人了解其中苦?
兩地分居的8年中,袁楓毫無怨言地默默地支持著丈夫的夢想。這個個性耿直的西北漢子心存內疚,曾多次信誓旦旦地向妻子保證:“只要我有錢了,馬上就在北京買一所大大的房子,把你接來安居樂業,好好補償你這8年里面獨自忍受的孤單和委屈。”
可是,當金錢榮譽滾滾而來的時候,許巍的腦子就昏了。個性爽朗的他,發現很多許久沒有謀面的哥們”都接踵而至。那時,許巍覺得自己就像個俠客,開倉放糧豪爽無比。
這時,許巍最好的兄弟欒樹在青島結婚,打電話邀請許巍去參加婚禮。許巍湊了湊身上的錢,竟然連買張機票都不夠。他趕緊四處打電話借錢,許巍覺得,憑自己的人緣,先周轉個幾萬塊錢,飛過去風風光光給欒樹封個大紅包還不是小菜一碟?可是,那些拿了他錢的人競然異口同聲,不是說錢已經投進生意里面沒有閑散資金就是說錢已經投進了期房項目無法周轉。
辛苦掙來的好幾百萬,就這么人間蒸發了。許巍很憤怒地去質問那幫“兄弟”,沒一個人承認——因為許巍根本沒讓他們給自己打收條,因此手里沒有任何證據!
許巍一直覺得兄弟是自己行走的動力和支持,結果被騙得一塌糊涂,世界似乎一下就崩塌了,他的心變得很灰,沉迷煙酒,再也無心去做音樂,也不想參加演出,整天關在租來的房子里面醉生夢死,經常一連幾個星期不出門。
公司的朋友見許巍的情況實在不對勁了,強行把他送進醫院,診斷結果:重度抑郁癥。于是給他家里打電話。袁楓火速趕到了北京。
抑郁的日子默默守護
簽約公司建議囊楓將許巍送往精神病院,袁楓拒絕了,說:“他只是抑郁,不是精神病。你們給我找輛車,我帶他回西安。只要我活著,我就不會讓他被關進那種連正常人都會被逼瘋的醫院!”
就這樣,分居8年以后,兩人終于在西安過上了團聚的日子——只是這樣的團聚實在叫人心酸:曾經意氣風發的搖滾青年如今發如亂草,胡子拉碴,眼神是一種荒涼的空,曾經靈巧撥弄吉他的雙手抽搐地顫抖,甚至,不知道饑渴,不扶他起床,他會靜靜地在床上一連躺上幾天,不伺候他睡覺,他可以在沙發上呆坐整宿整宿。
袁楓給單位打了電話,言簡意賅:“我丈夫病了,我得在家照顧他。他的病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好,我辭職!”
袁楓的單位分給她的是一套5樓的住房,許巍喜歡曬太陽,只要看見陽光,不聲不響地就自己搬個椅子到陽臺上坐著。陽臺并不是正南朝向,因此陽光總是斜斜地射過來。許巍于是總是跟著陽光角度的變化不停地搬動椅子。等到整個陽臺都沒有了陽光的時候,他就站在欄桿旁邊,伸出手去夠陽臺之外的陽光,努力地向外面探,根本不顧自己身在5樓。
袁楓見了這樣的場面,驚出一身冷汗,二話沒說,馬上換房。樓房換平房誰會不愿意?一個星期以后,帶著許巍搬到了西郊的一處院落,曾經的歌手軍官夫妻檔,就這么坐滑梯似的直線下降,搬入了西安城外農家的小院。
因為不知道許巍的病情多久才能好轉,袁楓做好了長期抗戰的準備。慢慢的,小院里就添置齊備了很多物事:買來了一條看門的土狗,保鏢似地躺在許巍身邊曬太陽:十來只小雞崽兒被關在專門圈出的小院角落里,絨球一樣滾動……
醫生再三叮囑,抑郁癥患者需要經常與人溝通,盡量多發動親人朋友來看望,還要多找機會跟他說話,哪怕他沒有任何回應,也不能放棄,一定要“沒話找話”。
因此,在沒有活兒要干的時候,袁楓會用盡渾身解數去纏著許巍,有時唱許巍的歌,有時問他還記不記得當年在部隊的事情……多半,許巍是沒有反應的,有時候,會極少地受到一點觸動,很艱難地皺起眉頭,似乎想起什么似的點點頭,隨后就又恢復木然的表情。
為了能讓更多的人來陪陪許巍,袁楓跟從未接觸過的娛樂圈打起了交道,她根據存在許巍手機里的電話號碼,開始一個個聯系許巍在北京的朋友。
這樣的麻煩事情找上門,推脫的自然是大多數,有的拒絕的委婉一點,有的則直截了當。萬幸的是,袁楓終于打通了z大哥的電話,這位搖滾界的大哥十分義氣,他告訴袁楓:“我騰出半個月的時間在你那里扎下了,別的人我來發動,你就放心吧!“
3天后,z大哥帶著一車人來了,除了人還有一大堆樂器,把樂器在院子里面擺放到位,一聲吆喝,一群大腕們就在這小院里操練開了。當架子鼓敲響的時候,許巍情不自禁一抖。就這樣,一群大老爺們為了一個得了抑郁癥的兄弟,放開嗓門吼起了傳唱全國的招牌歌曲。
一群人在西郊小院扎了半個月,最忙的人還是袁楓。她每天第一個
起床,做好早飯再催所有人起床:一群人去院子里面早餐了,她得快手快腳地收拾好所有的地鋪床被:他們在院子里撥弄樂器唱歌的時候,她得出去買回所有人一天需要的菜,每天三頓飯就是一個浩大的系統工程:玩搖滾的都喜歡喝幾口,她用雞公車從小賣部推回成箱成箱的啤酒:他們還都離不開煙,于是整條整條的煙被擺在客廳的桌上,誰要就自己去開……從睜眼忙到閉眼,她從來沒有任何怨言,有人覺得她太辛苦,她擦一把汗,說“沒事,你們多陪著許巍,他康復的可能性才大。只要有希望,再累我都不怕……”z大哥用帶來的DV把袁楓日夜操勞的畫面統統拍了下來。
這樣熱鬧場景的療效遠遠超過了所有人的期望,或許真是骨子里面離不開音樂,許巍的抑郁癥狀緩解得近乎神速。僅僅3天以后,他就會下意識地跟著架子鼓的鼓點點頭了,平時可以在院子里一坐一整天紋絲不動的他也慢慢坐不住了,他會站起來,走到貝斯旁邊,伸手去撥弄幾下琴弦。z大哥把一把吉他塞到他手里,他一把緊緊抱住,再也不松開,當樂隊演奏起來的時候,他開始輕輕用手拍打懷里的吉他,嘴巴不再緊閉,開始跟著別人一張一合,雖然沒有聲音傳出,但看得出來是在歌唱……
送走了z大哥一行,袁楓知道,剩下的事情只有靠自己獨自來做了,她充滿了信心——許巍的好轉是明顯的,只要繼續對癥下藥,一定會有痊愈的時候。
這份愛是如此地執著
最能舒緩許巍抑郁癥狀的還是現場演奏的音樂,從來沒有接觸過吉他的袁楓,學習了一點最起碼的入門知識,開始彈給許巍聽。
指法無比糟糕,但表情卻非常認真,坐在許巍面前,袁楓一遍又一遍地彈著許巍當年寫的歌,支離破碎卻始終不停下手指。慢慢的,便越來越流暢和熟練,除了做必要的家務,袁楓幾乎從沒停下過這樣枯燥反復的彈奏。5個月后,當袁楓不知道第幾次彈起《執著》的時候,耳邊想起了另一個吉他的琴聲。坐在對面的許巍,終于用左手按著吉他,右手撥弄出了清晰的琴聲。
那一刻,袁楓仿佛聽到了天堂的樂聲——許巍可以彈吉他了,他突飛猛進地康復了。
一切都按照袁楓的希望發展著,半個月后,許巍恢復了跟著吉他吟唱的本能。開口了,就一切都好辦了,能唱就能說,能說就能聽,在袁楓與他的溝通下,選擇性遺忘了過去的許巍想起了過往許多的事情。連醫生都束手無策的抑郁癥,就這么奇跡般地康復了……
只是,許巍的記憶只停留在患抑郁癥之前,至于患病后到康復前這段時間,他沒有任何印象。袁楓也什么都沒提,說他只是相當于睡了一覺,睡醒了自然就好了。
許巍康復了,但這種寧靜恬淡的生活也就到了結束的時候了。被音樂喚醒的許巍,又呆不住了。看著懷里已經快生銹的琴弦,他告訴袁楓,他還是想去北京,他還想去做他的音樂。
袁楓問他能不能帶上自己,自己也好去照顧他的飲食起居。許巍一幅不大樂意的表情,袁楓也不多說什么,只是靜靜地凝視著許巍。許巍覺得妻子眼里有一種復雜的光芒,那種光芒讓自己心虛和心軟。他終于答應了妻子的要求,但是告訴妻子,去了北京之后,不能干預自己的任何事情,只能呆在家里做全職太太。
就這樣,離開了療傷2年的西安,許巍和袁楓來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北京。
許巍在朋友的幫忙下,簽了新的唱片公司。預支的錢只能維持日常開支,租了一套一室一廳的房子,就算是安下了家。
許巍很快找到了以前搖滾青年的生活,骨子里那種豪邁和喜歡呼朋喚友的本性又讓他回到了當初的生活狀態,往往都是在半夜,才會帶著滿身酒氣回家。自從去了北京以后,許巍幾乎沒在家吃過一頓飯,沒有正正經經坐下來跟妻子說過什么話。
或許真是應了“不瘋魔不成活”,復出的許巍又一次找到了音樂的感覺,隨后推出的《時光·漫步》專輯銷量一舉超過50萬張,在第三屆音樂風云榜頒獎禮上大獲全勝。那天,許巍站在舞臺上,全場的觀眾為他熱烈鼓掌,他渾身散發著前所未有的燦爛,臺下的朋友和臺上的他一樣地激動欣喜。
許巍的成功帶給妻子的并不是快樂,而是傷悲。許巍對她說,你還是先回西安吧,反正呆在北京,我也沒時間陪你,反而會因為惦記著你而不安心。袁楓目瞪口呆,她拼命地忍住眼淚,死死地咬著牙,說“好,我下星期就走。”
隔天,在新專輯大賣的慶功午宴上,許巍遇到了z大哥。z大哥問袁楓怎么樣了?許巍告訴他正準備打發她回西安。z大哥什么話也沒說,找了個包間,把許巍帶進去,關上門,照著他的下巴就是一拳。許巍被打蒙了,z大哥壓低嗓子吼他:“你是不是人,知不知道你老婆為了你吃了多少苦?你現在病好了,就把她扔腦后去了?”許巍弄不懂z大哥到底說的什么,z大哥把他帶到自己家,把當初在西安用DV拍的片子放給許巍看,把那段許巍遺忘、妻子從未提及的時光講述出來……
這么多年來,許巍第一次淚流滿面,妻子竟為了自己付出了這么多,偏偏自己還不知好歹,就連她只是想留在自己身邊這么起碼的要求都不滿足,還要狠心地打發她回西安——幸虧,她還沒走,自己還有補償的機會…
那天下午,許巍4點就回家了,帶著在超市買的菜。見許巍這么早回來,袁楓有點意外。許巍說自己今天忽然想下廚房,阻止了妻子的幫忙,一個人忙活開了。
當菜都擺上桌后,許巍開了瓶白酒倒了兩杯,端起來敬妻子“對不起,我是個不知好歹的混球,竟然忘記了你對我的好。別走了,給我個機會,我會讓你覺得你這些年來的苦沒有白吃,好嗎?“袁楓流著眼淚笑著拼命地點頭,這一天,她已經等了太久太久了……
許巍真的“痛改前非”了,手頭寬裕以后,他在西五環買了一個小四合院,布置得仿佛西安西郊的院落,養了一條跟以前貌似的狗,圈了十來只小雞崽。讓妻子考到駕照后,他又買了一輛車,從那以后許巍不管去哪兒,都帶上妻子——袁楓成了他的專職司機。
許巍還是有很多應酬,酒席上還是熱衷于觥籌交錯,晚上依然愛去酒吧,但再也不會撇下妻子。
有時袁楓不想出席應酬,許巍還非得把她拖去:“你在,我才可以放心喝酒,知道就算喝醉了你也能把我弄回家……”
經歷了眾多的波折磨難,總算是修成正果的許巍夫妻如今日子過的低調而甜蜜,兩人都快40歲了,以前因為眾多原因,始終沒有來得及要孩子。目前,生子已經成為了重中之重的任務,或許在不久之后,我們就會欣喜地聽到來自許巍的喜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