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迎來了戴手銬的新郎

王慧蘭

這是一場特殊的婚禮。上海南匯區民政局婚姻登記所里，新娘穿著潔白的婚紗，手里捧著一束鮮花，焦急地等待著新郎的到來。很多人都覺得奇怪，這么重大的日子，為何新郎會姍姍來遲?中午12點，一輛警車開到了門口，一個身穿囚服、戴著手銬的小伙子在法誓的押送下走進了民政局。新娘看到后趕緊迎了上去，臉上露出燦爛幸福的笑容……原來，今天的新郎不是一個穿西裝的優雅紳士，而是一個正在服刑的囚犯。那么，新娘為什么要嫁給一個囚犯呢?

一見鐘情的戀情很甜蜜

故事要從兩年多前開始說起。對新郎周明來說，那是一個喜悅的開始，因為在茫茫人海中他遇到了自己的摯愛。

2006年6月，周明到閔行區一家快遞公司上班，擔任汽運部主管。一天，他從外面辦事后回到公司，正巧在門口遇到了一個女孩。女孩沖他微微地一笑，和他點頭打了個招呼。周明剛到公司，還是個新人，對同事們不是很熟悉，不知怎么，女孩的那原地看著女孩遠去的背影，她個子很嬌小，手里拎著個包，走起路來還一蹦一跳的，真是可愛。有了這個第一印象后，周明特意打聽了女孩的情況。女孩名叫呂倩，是公司里的文員，20歲，幾年前跟著父母從河北老家到上海來打工。呂倩不僅長得乖巧伶俐，脾氣也非常好，很受同事的喜歡。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周明覺得呂倩就是他一心想要追求的對象，所以用了很多招數去接近她。那段時間，他經常找各種理由組織同事們一起出去玩，有時候唱歌，有時候吃飯。活動完了，他就開著公司的車子，一個個送同事回家，每次他都把呂倩安排到最后一個。兩個人單獨相處的次數多了，就漸漸熟悉起來。12月31日這天，周明如往常一樣送呂倩回家，到了門口的時候，他說：“再陪我坐一會，我們聊會天。“呂倩覺得他有點奇怪，但也沒好意思拒絕，就順著他的意思坐在車里聊天。“現在是北京時間12點整”，車里的廣播報時了。這個時候，周明像變戲法一樣，手里舉著一個包裝好的禮盒，“新年快樂，這是送給你的。”這真是一個意外的驚喜，呂倩高興極了，她打開盒子，里面是一只精美的手鐲。“希望你喜歡這份禮物，也希望你喜歡送禮物的人”，周明深情地說。呂倩很心動，點點頭回答：“喜歡。”

其實，呂倩的心里早已經感受到了周明對她的好感，平時也對他暗暗留意。這個上海小伙子人長得高高帥帥，性格外向開朗，為人也很大方。而且他年紀輕輕，就當上了主管，月收入四五千元。這些外在條件都很吸引女孩子。最難得的是，周明還有著其他男生所沒有的細心周到。過中秋節的時候，公司給員工發月餅，她發到的是最低檔次的那種，不太好，而客戶送給周明的都是高檔月餅。周明自己不吃，全都送給了她，還說：“反正我過節也沒空回家，放著也是浪費，你帶回去給爸爸媽媽吃。”還有一次，呂倩問朋友借了塊手表戴著玩，手表很大，她的手腕很細，戴著晃蕩晃蕩的。周明看到了，笑著問她：“為什么戴這么大的手表?“呂倩說她一直想買這個牌子的手表，就是太貴了買不起，所以借朋友的戴戴看。沒過幾天，周明出差回來，就送了一塊手表給呂倩，說是在外地看到特價買的。呂倩很感動，周明把她的一言一行都記在心上。當然，后來她知道，其實周明是特意給她買的，連手腕的尺寸也正合適，這一切讓她更加感動。

周明和呂倩的交往很順利，他們就像任何一對熱戀中的年輕人一樣，今天到這里去吃飯，明天到那里去看電影，和朋友一起唱歌，一起旅游。周明是南匯人，因為工作的關系，他在外面自己租了房，很少回家去。呂倩的父母在青浦工作，她也是一個人住在公司的宿舍里，很少回家。遇上過節的時候，周明會到呂倩的宿舍，為她準備一頓浪漫的燭光晚餐，過一個特別溫馨的夜晚。

一時糊涂犯下了大錯

戀愛的日子是快樂的，但是快樂的日子并不會因為戀愛而一直持續下去。

半年后，周明被調到了分公司工作，雖然職務未變，但因為分公司的業務量少了，所以他的收入也少了。調任的時候，領導為了安撫他的情緒，對他承諾說：“只要你好好的干，過一陣子就把你調回來，幫你升職提薪。”可惜事與愿違，分公司的業務沒有起色，幾個月之后就關掉了。周明回到總公司以后，領導非但沒有兌現那個承諾，連他原來主管的職務也沒有了。那段時間，周明的工作情緒很低落，也常常和領導吵架，漸漸的就有了辭職的念頭。

周明出手闊綽，雖然談不上花錢如流水，但是個徹底的“月光族”。每次和朋友出去玩的時候，都是他搶著買單。這點也曾經吸引了呂倩，覺得他是個很體貼，很大方的男人。但是，真正到了要過日子的時候，這樣的花錢法可是不行的。那幾個月，周明明顯感覺到自己手頭緊了，俗話說“由奢入儉難”，他的心里很不好受，總想著要如何賺筆大錢。

想辭職，想賺大錢，再加上對領導的不滿，這些情緒圍繞在周明的心頭，讓他做出了一件大膽、荒謬，又極其愚蠢的事。2007年的6月，他提出辭職以后，仍然利用自己的職務便利，和一些外地的客戶簽了合同。他當時的想法是，這樣既可以賺到錢，同時還能壞了公司的名聲，讓那個領導下不來臺。他根本沒意識到自己是犯法，一直以為只是破壞行規，違反職業道德而已。所以，他也沒有多想，拿著那10多萬的錢，到處去旅游散心。

周明走后沒幾天，公司就發現了這個事情，馬上報了案。這下呂倩傻掉了，她從頭到尾都不知道周明的這個計劃。她想起前兩天，周明給她打了個電話，說是跟朋友到外地去一趟，那里可能沒信號，到時候會聯系不上，叫她不要擔心。呂倩問他具體去哪里，他說還要和朋友商量。現在想起來，這其實是周明逃跑前的最后一次聯絡。那段時間，呂倩一直擔驚受怕，吃不好又睡不好，她不知道周明為什么要這樣做，也不知道他在哪里，過得好不好。公安局傳喚她去協助調查，對她這樣一個未經世事的女孩來說，突然面對這樣的事情，生活一下子就沒了方向。

一個月過去了，兩個月過去了，隨著周明的出逃，他的案子懸而未決。圍繞著呂倩的風波一點點平息下來。她換了工作，換了住所，也換了手機號碼，開始平靜地過自己的日子。理智告訴她，和周明的那段戀情已經過去了，以后這個男人的事就和她沒關系了。但是，感情又總是在她脆弱的內心里起伏翻涌，在那些有意無意的時候，在路過每一個和周明一起去過的飯店、公園、電影院……她還是會想起他，牽掛他過得好不好。冥冥之中，她認為，有一天或許能在人群中再看到他。

2007年底的一天，呂倩的手機響了，接起電話，聽到第一聲“喂”的時候，她的心就不自覺地加速跳動。是周明!這個熟悉的聲音，一點沒變。那一刻，呂倩真有種喜從天降的感覺。周明的心情和呂倩也是一樣，因為之前兩人都換了手機號碼，他是費了很大的勁，才打聽

到呂倩現在的電話。“你過得好嗎?”兩人幾乎同時問對方。這是個再平常不過的問題，但是此時的他們沉寂了半天，都無法回答。突然間發生這么重大的事情，又突然間隔了半年沒聯系，已經沒法用簡單的“好”或“不好”來概括自己的生活了。

半年之后再續前緣

這半年的時間，周明一直在全國各地游蕩，雖然他身上有錢，日子過得并不苦，但是心頭的那個包袱是越來越重。他知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就打了個電話回家問情況。周明的父母都是農民，他們不知道兒子是做什么的，也不懂什么法律，經過警察的幾次上門調查以后，他們才了解了一點點情況。在那半年的時間里，他們托了所有可以托的人，也找了律師做咨詢，打聽下來的結果是像周明這樣的情況，只要把錢還出來，就有很大機會判緩刑。所以，在接到兒子電話后，他們就勸周明趕緊回家來自首，“公安局已經發了通緝令了，你總不能在外面逃一輩子吧。”周明聽了父母的話，心頭悲一陣喜一陣，他知道這事情早晚是要面對的，如果能判個緩刑算是幸運的了。但是，他手頭的錢只剩下一半了，父母又拿不出那么多的錢，該怎么辦呢?想了很久，他和父母商量，先到蘇州的姐姐那里去呆一陣子，等把錢湊夠了，再去自首。

周明在逃的那段時間，怕給呂倩帶來麻煩，所以一直沒有和她聯系。直到去了蘇州以后，姐姐姐夫問他：“你原來那個女朋友呢?她知道你的事嗎?“周明深深地嘆了口氣，“我也不知道她現在過得好不好。”后來，他托了朋友，好不容易才找到呂倩的電話。可那時的他，不知道還該不該打這個電話。姐夫看出了他的心事，勸他說：“如果你還愛她，想要和她好好生活，那么就去找她。””可是我的案子怎么辦呢?”案子的事情，律師也說了，只要我們把錢還上，你就可以沒事了，還擔心什么呢?”周明想了想也對，于是就撥通了呂倩的電話。

隔了大半年再聽到心上人的聲音，周明和呂倩的內心都很激動。周明跟呂倩解釋完自己的案子以后，就提出讓呂倩到蘇州去，和他一起生活。“姐姐幫我開了一家小服裝店，我們一起做生意，以后的日子會越來越好的。”呂倩的心其實一直都在周明的身上，現在聽說他沒事了，以后可以過新生活了，自然很高興，想也沒想就答應了周明的請求。

三天后，呂倩瞞著父母來到了蘇州，和周明過起了同居的生活。對他們來說，這是一段既簡單、又溫馨的日子。白天他們一起經營服裝店，晚上回到姐姐家后就一起做飯，一起干家務。呂倩發現，周明比以前成熟多了，他不再亂花錢，不再亂交朋友，做事也踏實很多。

呂倩的父母起初是怎么也不同意女兒的決定，后來聽到女兒說生活得很好，而且周明以后也不會有什么事，他們稍稍放心一點。母親反復地叮囑她說：“你現在和他沒名沒分地住在一起也不是個事，你既然說他以后不會有事，那就早點結婚吧，這樣爸爸媽媽也放心了。”

周明又何嘗沒有想過結婚的事呢?可是現在的情況，讓他始終不敢開口求婚。家里為了他，已經弄得傾家蕩產了，操辦婚禮的錢從哪里來呢?再說他的這個案子，大家都樂觀地認為沒事，但真正的結果怎樣，他的心里也沒有底，如果有事的話，那不是害了呂倩一輩子嘛。

現在看來，那幾個月是一段最后的狂歡，最后的快樂……大家都不提案子的事情，好像案子是輕而易舉就能解決的，根本不需要考慮。但事實上，并不是這樣。

新娘提出結婚申請

去年2月初，呂倩懷孕了，周明知道該是自己面對問題的時候了。他和家人商量了一下，準備帶著東拼西湊來的11萬元去自首。臨走的前一天晚上，呂倩躺在周明的身邊，一邊摸著微微隆起的肚子，一邊說：“你放心吧，我一定會嫁給你的，寶寶也需要爸爸。”

生活就是這樣，總是讓人猝不及防。周明自首后，案子有了意想不到的變化。幾個客戶去檢察院舉報，說周明還另外收取了他們6萬多元。周明的心里明白，這筆錢他確實收過，但當時是作為回扣送給他的，無憑無據所以他沒有承認。現在，原告找到了人證這筆錢就變成了確認的事實。算起來，他一共敲詐了客戶18萬多，對他的量刑一下子上去了。

法庭判決的那天，呂倩帶著6個多月的身孕坐在旁聽席上。法院判決“4年6個月”，她差一點昏過去，這個打擊實在太大了。冷靜下來后，許多問號從她的腦海中冒出來，怎么和父母說這個事情?孩子生出來沒爸爸怎么辦?她以后要如何生活?

那段時間，呂倩和周明的父母住在一起。母親每個禮拜都會打電話來問她，身體好不好，結婚的事情辦得怎么樣了，呂倩話到嘴邊，就是開不了口。有一次，母親突然在電話里說：“倩倩，我這兩天老覺得心慌，好像你要出什么事。媽媽好擔心你啊。”一聽到這話，呂倩就哭了起來，畢竟是母女連心。“媽媽，我真的出事了。周明被抓進去了。”呂倩把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地告訴父母，他們聽了以后極力反對女兒留在周家。父親語重心長地說：“四年半不是很短的時間，你才22歲，還這么年輕，要為自己的將來想一想。”呂倩當然明白父母的良苦用心。看看現在生活的環境，鄉下的房子又破又舊，沒幾樣家用電器，更談不上什么娛樂設施，放眼望去就是農田和豬圈。作為一個20歲出頭的女孩，呂倩當然不甘心就這樣生活下去，但是一想到肚子里的孩子，再想到周明父母對她的熱心照顧，她左思右想了很久，最后還是決定留下來。她用三條理由說服父母，“我要對寶寶負責任，我不想他一出生就沒有爸爸。我和周明的感情很好，我相信他將來會改過自新。而且，周明的父母對我非常好，他們都是老實人，我也不想讓他們傷心。”

10月底，呂倩生下了一個男孩，周明的父母很高興，他們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照顧孫子身上。呂倩的父母也體諒到女兒的心情，特意從青浦趕到南匯，陪她做月子。可是，呂倩的心頭還有一件事放不下。她和周明沒有辦理結婚證，所以孩子不能報戶口。這時候的周明還處于禁見期間，她又不能去找他商量。后來，她一個人抱著孩子去了民政局，工作人員告訴她，服刑期間的犯人是可以結婚的，“登記那天，讓監獄把人帶到民政局來就可以了“。

呂倩向監獄提出了申請，按照程序，要過一段時間才能受理。看著小孩一天天長大，呂倩的心里很著急，也很無奈。有天晚上，周明的父母在看電視，節目主持人說：“如果您有什么事，請撥打熱線電話，我們將為您解決生活中的困難。”周明的父親對呂倩說：“不如我們就打個電話試試看吧，讓電視臺幫幫忙。”

沒想到，電視臺對他們的事情很重視，幾天后就趕到周家來采訪，臨走肘還說可以幫忙聯系結婚的事情。經過一段時間的協調，周浦監獄的領導答應為周明開個特例。那天，當工作人員把一張呂倩的照片交到周明的手里，并且告訴他女友申請了要和他結婚時，周明忍不住落下了眼淚。在這以前，他完全不知道呂倩的想法，法庭上匆匆一別，半年多的時間他都不能和家人聯系，算算日子，呂倩也該生好小孩了。他不奢望呂倩會等自己出去，只希望她好好照顧孩子，以后能過上幸福的日子。如今，呂倩不計前嫌，還要嫁給他，周明覺得自己太幸運了，心里既感動又內疚。

這就是本文開頭的一幕。今年2月13日，周浦監獄幫周明安排了去民政局辦結婚登記。那天，他特意穿了件紅色的毛衣，他知道自己無法給呂倩一個美好的婚禮，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拍結婚照的時候，不讓遺憾永遠定格在他灰色的囚服上。電視臺為呂倩安排了婚紗和鮮花，這使得原本簡單的登記儀式變得很特別。更特別的是，當天周明第一次看到兒子，還親手抱了抱他，旁觀的人都說這小家伙和爸爸長得很像。周明的心情真是百感交集，他一手抱著兒子，一手拉著呂倩，拍下了一張結婚照，這張照片將伴隨他度過每一個大牢內的日子。我一定會好好改造，爭取早日出來，你放心吧。”呂倩點點頭，她的心情變得踏實了，未來的人生可以和周明共同面對，那就再也沒什么可怕的了。

(文中人物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