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讓讀書人瘋狂的話

楊文學

傳統的就是民族的。一個民族，他的歷史越悠久、文明越輝煌，傳統的東西就越根深蒂固，其影響就越深遠，以至于時代發生了巨大的變革，傳統的意識依舊不折不撓地左右著人們的思路；雖然時過境遷，它已不再是促進文明的動力而成了改革的羈絆，創新的桎梏。如果將時間前移上百年，誰敢對“學而優則仕”這句令天下讀書人瘋狂了幾千年的名言進行實質性質疑呢？

一

在風霜雪雨伴隨著寰宇，百鳥野獸陪伴著神明的洪荒時代是沒有文字的，直到人類脫離原始的狀態，走進階級社會，文化的產生才推進了文明的進展。到了春秋時期人性因政權的多元組閣而發揮得淋漓盡致，文化進入了百家爭鳴的盛世，于是中國文化的祖師爺誕生了，孔子創立了能影響后世王朝幾千年的學說。地球有史以來，任何一個民族最杰出的影響人物，不論他是精神偶像還是民族的領袖，其對歷史深遠的影響無人敢與孔子倫比。

這個政治主張并未在混亂的戰國得到廣泛的接納的思想家、教育家，他的每一個行為卻被后人奉為行動的圭臬；他的每一句話語卻被后來的讀書人奉若神明。一句“學而優則仕”成了讀書人寒窗前的燈塔，成了書生人生長河上的航標。無論他是金榜題名還是名落孫山；無論他是居廟堂之高，還是居江湖之遠，都念念不忘這句曾是他們精神支柱的名言，既便是最后的一口元氣游離身體的關口，他還要向榻前的子孫嘮叨上一遍。

讀書為做官，這是一句毫無掩飾的話。即使是淡泊于名利的君子，對此亦牢記心胸。在漫長的階級社會里，官的產生除卻皇親國戚或世襲祖蔭外，平頭百姓要想出人頭地光耀門庭，將家族的榮耀提升，其最簡潔最有效的形式就是做官，要得到這個入門的票據，除卻軍功就是應試了。于是家貧苦讀書作為一個優秀的傳統被延續下來，學就成了入仕的唯一的希望。為此，不論是官宦人家還是平頭百姓，都把后代崛起的希望寄托在科舉上，即使是巨賈富商面對堆積如山的財富，也為家族缺少官人而底氣不足，他們寧愿獻出金銀財寶，也要為屢試不第的不肖子孫捐一個爵位。

官在漫長的社會中，其優越的地位和無與倫比的條件成了人類的上層階級。官可以牧民，代表最高集權統治者管理百姓，統治轄區，于是他就有了攝取財富，享樂腐敗的特權。官與民的巨大的地位反差，促動了讀書人單一的流向。有道是一人得官，雞犬升天。民間亦有調皮話：大小做點官，強起按水煙。按水煙，就是煙館里幫助抽水煙袋的顧客填補原料的雜員，用現在的話說就是第三產業的服務生，打工仔或打工妹。當官一日強似平民三載，其原因是社會賦予了官們太多的特權。

縱觀孔子之后的歷史，文化人進入官場的確是社會的進步。科舉入仕改變了官吏的文化結構，提高了官員的素質；高素質的官吏又加速了社會的發展，創造了人類的繁榮。泱泱文明史上那千古流芳的官們大都是出身寒微的讀書人，圣賢書的教誨使他們明理明智，成全了他的事業，也成全了他們的名節。文化豐富了好官們光彩照人的形象。

讀書人為入仕而讀書，于是命題式的科舉又將所讀之書的范圍進行致命地規范。單一的目的、狹窄的知識構成的教育模式，其巨大的弊端，隨著封建社會光芒收斂而暴露出來。因為社會的發展越靠近高度文明，對人才的需求就越龐大，越精尖，單一的科舉無法給各類人才的脫穎選就搖籃。官從某中程度上說并非是一個創造的群體，而是一個消費的階層。一個社會的進步是靠創造來推動的，巨大的消費的群體，龐大的官僚體制，終于成了一個王朝前行的負擔。面對海洋上游弋的資本主義的炮艦與商船，最后一個封建王朝的統治者終于有所覺醒，意識到這種模式是導致王朝后繼乏人的罪魁禍源。當這位叫光緒的皇帝欲對這個人才選拔模式進行改革的時候，首先遇到的是來自天下讀書人因寒心而產生的阻力，清政府只得妥協了，以每年遞減的方式力爭十年結束開科舉的舊制。這種緩沖雖然有些優柔寡斷，但總算讓人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可惜歷史造就的負擔終于拖倒了百瘡千孔的清王朝。國人的歷史終于開創了新的紀元。

改換一個王朝，似乎要比改造一個民族根深蒂固的傳統觀念容易得多。要不，朝代幾經更換，龍庭幾易姓氏，而讀書做官的思想依然是那樣執著；要不，國家花巨資培養的理工學博士，為了一個科長的位置而不惜將十幾年的專業荒廢一旦；要不，我們精減了多少年的干部隊伍，就不會年復一年地浮腫起來。

今天，盡管我們的地球已經變成村落，商品經濟的發展，信息網絡的變化給國人一個前所未有的商業時代，可是我們的國人對從政的熱忱與一百年前并沒有實質的改變，這是一個可怕的觀念。

二

無論從民族的歷史還是從民族現實來看，這個擁有四大洋七大洲的地球上，真正具有商業才智，具備經商才能的只有猶太人和華人。一個民族的智商其突出的表現，不在爾虞我詐的官場而在風云莫測的商場。商場是驗收一個民族智力的權威機構，她為人類培養出大批世界頂尖級的實業家和發明家，為社會創造了豐裕的物質財富。

在猶太人的眼里，實業家、發明家是民族崇敬的偶像，而我們卻把官當成了讀書的向往；猶太人早就把教師懸于父親之上，教師的地位已被社會廣泛的認同。而我們卻在倡導一日為師終身父的印象。天天在喊尊師重教。

亞里士多德的一個學生做了國王，邀他來做首輔，他卻淡然一笑拒絕了這份邀請；而我們的讀書人卻為了一個七品縣令而奮斗不息，甚至為一個科級位子而鉆營取巧，喪失了人格與學業。這就是民族文化的差異。

對文化的理解與運用上，成功的政治家兼企業家者莫過于范蠡，但那是越王勾踐狹窄的心胸促成的結局。在讀書人眼里那是一個值得一提的故事。讀書人至今仍被一個叫呂不韋的商人所折服。下邊就是一個年輕的商人同一個精明的老商人的對話：

“爹爹，種地利為幾何？”

“豐年可為倍利，災年無法計算。”

“販珠寶獲利幾何？”

“可獲百利。然，凡利大風險亦大。”

“擁立國君，可獲幾倍之利？”

“一本萬利。”

可見，經商再大的利潤也無法同“立君”抗衡。在中國，政治的豐厚利潤歷來都是讀書人的最大誘惑，一本萬利的經營就是一個令人心動的結果。從古到今，商業的利潤就是這樣被政治的實惠取代了，因而一個具有商業才華的民族就這樣陷入了經營政治的誤區。在科局長與企業家之間，我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前者，即使后者給世人帶來無窮的實惠。很顯然，前者的利潤是自己的，頂多是家庭的，而后者才是社會民族的。前者成全自我，后者造福人類。

讀書人真正把政治與經濟的位置倒過來，并以實際行動向這個傳統的觀念宣戰的，是晚清一個叫張謇的讀書人。張謇同天下讀書人一樣靠懸梁刺股的巨大付出從鄉試、會試、殿式一路闖關奪隘；由秀才、舉人、進士直達新科狀元，實現了讀書人最大的夢想。所不同的是張謇清楚地看到腐敗的政治無法挽救一個王朝。在那個爛了的政治圈子里，即使充入太多的新鮮血液也無法改變其污濁，政治報國的企圖破滅了，實業救國夢逼使他再做選擇，于是他一改傳統離開了政治，投身于實業中去。當然，一個讀書人的實業救國夢在一個腐敗的王朝里只是一個幻想而矣，難得的是他的那種觀念上的轉變。拋開當時的社會環境，單就他的觀念而言，張謇的行為可以說是讀書人的覺醒。可惜的在百年后的今天，仍有如此眾多的讀書人，對官場有著難以割舍的情結，并付以行動的執著。

一向被讀書人看重的官，終于在一群富起來的溫州農民眼里遭受貶值。那是八十年代前期，溫州作為改革開放的成功的試點，以它那遍是黃金的表象，吸引了各地官員參觀取經。這些在本地有頭有臉的官員們，面對被金錢撐直了腰桿、裝粗了腰包的溫州人就顯得底氣不足了。溫州那些小老板們對這些花起自己的錢來小小氣氣的官們一臉嘲弄和諷刺，“在我們溫州，最不值錢的是官，一百塊錢能買叁。”溫州人守著干部們罵自己的孩子：“不好好學本事，長大了讓你做官去。”

不管是處于狐貍吃葡萄的心理，還是富商們對官真心實意的鄙視，我們都應該為這份輕慢的眼神而擊節。不容易啊，幾千年了，這是難以聽到的聲音啊。它宣告了官的神奇的吸引力在部分民眾心中的破產。當然，這輕慢的眼神是我們用巨大的改革代價才培養出來的，是我們做出巨大的犧牲才換取的；這不啻于一絲曙光，它宣告了陽光普照的時刻即將來臨！

人是需要理想的，尤其是讀書人更應該為理想而奮斗。我們不能不感謝改革，它使讀書人多了一條實現夢想的途徑。加之我們的改革正在深入化，政治對經濟的主導作用越來越被剝離，權力不再是財富的象征；“立君”不再是一本萬利的買賣。在今天的地球上，最大富翁不再是帝王或總統而是一個又一個操縱實體產業的知識人物，從石油大王哈默到軟件巨頭蓋茨，經濟巨頭那頂桂冠正從鋼鐵大王、地產大王向軟件大王的頭上移動，移到高科技領域。據說比爾·蓋茨每一分鐘的財富就能增加50萬美金，他是金融帝國的皇帝，即使是最富有的美國總統，其個人或家族占有的財富也無法同一個富有的商人相比。這些科技領域的財團帝王們無一不是優秀的讀書人，知識轉化為財富已成為當今世界所有讀書人最大的誘惑。

雖說在我們生活的周圍依舊存有這種現象：一個官辭職下海會引起非議；一個學人走向權力會招來羨慕的目光。但這已不再是主流了。讀書為掙錢，讀多書能掙大錢，讀精了書就能掙易錢這已被更多讀書人所認同。很顯然，一個飼料學碩士養豬，比一個傳統的農民獲得更大的利潤，這已被老百姓所認同了，如今干什么都必須有文化已成為廣為知曉的事情了。很顯然，一個博士容易就業，其年薪是幾個甚至幾十個高中生的總和，盡管他只比高中生們多讀了不足十年的書，而身價卻高出幾十倍甚至上百倍了。

回顧歷史，我們可以肯定說，大批讀書人入仕促進了社會的進步，加速了文明的進程。今天，我們已很明顯地感覺到，大批讀書人的加盟產生創新，成了當前經濟增長的巨大支撐。可以肯定隨著官的職能轉變，選官制度的改革，讀書的前途會越來越開闊，越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