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林聲
父親退休后,就回到了農村,一直幫母親種那一畝責任田。平時回家看望老人,父親總愛領著我到田里去看他種的莊稼,說他收的糧食已經夠他二位老人吃10年的了。還愜意地說:“農村新鮮的空氣,可以出口到紐約。”
去年冬天,父親卻讓人捎信兒來,說在家很寂寞,想讀幾本書。我便在書架上抽出幾本,用報紙包好讓孩子給父親送去。
可是沒過多少日子,父親又捎信兒來說,送去的書都不喜歡,讓我再送幾本回去,我著實為難了。父親到底想讀什么書呢?考慮再三,便呈給了父親一紙在農村容易找到的又在民間流行的書目,諸如《增廣賢文》、《名賢集》、《千家詩》之類的文字。不久,父親捎來一紙條兒,紙條上明文寫著:那幾本書,早已爛熟于心,還想讀點別的。我選來挑去,最后確定了《聊齋志異》這部想象豐富,寫實深刻的大書。蒲松齡這部書不僅是時代的童話,也是中國人心靈的傳奇。我親自把自己珍藏多年的《聊齋志異》線裝本送給了父親。后來,又相繼送去《唐詩選》、《宋詞選》,還有吳敬梓的《儒林外史》。
半年后的一個星期天,父親乘車來到縣城。一見面就忙不迭地說:“《聊齋》這本書寫得好。從龍宮到閻羅,從花仙到狐精,都能讀出人間真情。還有那本《儒林外史》中描寫的人物,他們不愿為金錢放棄生命的自由、尊嚴,不愿為功名犧牲靈魂的純潔、真誠,還真感人。”父親不但對讀書有了興趣,還能說幾句讀書體會,令人高興至極,激動至極。我接過老人送來的書,一部部放回原處。父親佇立在一書架前若有所思地說:
“你第一次給我包書的那幾張報紙上,有一篇文章是寫馮友蘭的,我想讀讀他的書。”
“他可是搞哲學的。”我加重語氣說。
“我就想讀點哲學。”他卻不以為然。
我愕然了,父親還真的對書的感情有加,對讀書的深度有加。
“馮老先生的書我有。”我一面說一面打開書柜底層的門鎖,隨手抽出了馮友蘭先生的《中國哲學史簡編》、《中國哲學史新編》,還有張岱年的《中國哲學史大綱》,李澤厚的《批判哲學的批判》……
那天中午我給父親置辦了一桌酒菜。酒過三巡,父親的話多起來。他動情地說:“在家種種地,讀讀書,也不寂寞了。我感覺到一個新生活又開始了。如此說來,‘活到老學到老這句話說得確實有道理啊!“
父親這番話像是講給他自己聽,又像是講給我這個兒子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