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 冶
她是我族親里的一個女孩子,論輩分,我得喊她姑,論年齡,她長我一歲,可是我們從小是同學,平日里我只叫她名字:云萍。這一叫就是十多年,直到她從我的視線里消失。
小時候,我們住在一個院落,我家住東屋,她家住西房,中間隔著一道柴門。那柴門形同虛設,白天大人們到田頭去,我們就相互串門,那道柴門被掀到一邊,雞鴨貓狗,跑過去跑過來,如入無人之境。常常是大人歇工回來,尋各家雞鴨歸窠時,一邊呵斥是誰開了柴門,一邊重新把柴門帶上。有一年,我生腦膜炎在家里休養,云萍姑那時腿上長很大一個瘡,長時間腐爛化膿不止,最后竟露出白骨來,令人觸目驚心。兩個孩子都在家里養病,孤獨得很,我們就自然而然地聚到一起,誰要在家干活了,另外一個就過來陪著說話;有時沒有活可干了,就一起到家西邊的池塘邊玩。無數個日子我們相伴在一起,過得很快樂。
后來我們上了學,成了同班同學。她的腿落下殘疾,走路一瘸一歪的,我放學時就不好意思同她一同回家。她雖然很難過,卻對我一個怨字也不說。有一天放學,天落大雨,我和很多同學都拼命奔跑回家,獨有她一個人在雨中蹣跚而行,我回頭看到,忽然感到慚愧,折身回去伴她一起走。我看到她臉紅得像楝樹花,很羞澀卻又是很幸福的樣子。之后有同學笑話我們,我急著辯白:她是我姑呢。同學從此就正經看我們,似乎還羨慕我們既是同學又是一家人。
我和云萍姑形影雖忽即忽離,內心卻彼此親。平時,我們仍舊像小時一樣,相互串門,結伴到地間割草;做作業也要到一張桌子上去做。同伙伴們玩耍時,有人欺侮我,云萍姑總是護著我,即使一幫調皮鬼轉而圍攻她,辱罵她,她也是一臉的堅毅和不屈,反叫那些調皮搗蛋的家伙們膽怯。云萍姑姑成了我生活中的保護傘。
到了初中,我在一位在部隊做過文書的語文老師影響下,喜愛上了作文。課余時間,我組織同學寫作文,并用蠟紙刻印出來。云萍姑同我一道刻鋼板,裝訂作文集。她儼然成了我的得力幫手。每當散發著油墨香的作文集出來后,同學們競相傳閱,這時的云萍姑就顯得特別開心。我們經常在一起,談理想,談文學。她哥哥有不少文學書,那年月,文學書相當金貴,她哥哥輕易不外借,云萍姑就偷偷拿出來給我看。《金光大道》,《西沙兒女》,《暴風驟雨》,《咆哮的松花江》,這些書給我打開了了解社會和了解人類的窗口。我就是從那時起產生了文學夢的。
院落終有一年被徹底撤除,各家重新砌了新房,云萍姑家把新房砌在我家后面的菜地上,我家則在原來的地基上重新改造了一下。我們兩家從左右鄰居成了前后鄰居。
不知不覺中我們進入了青春期。她發育得早,等到我有青春意識時,她已出落成一個豐姿秀美的大姑娘了。我們仍是兩小無猜,直到有一天,雙方的父母似乎對我們在一起的相處有了擔心,并不時用言語提醒我們要有所回避,我們才覺得我們已經是小大人。可是因為從小一起長大,骨子里有了濃濃親情,一日不在一起,似乎就彼此要尋著想著,因此,每當父母到田間干活或者農忙開夜工,我們仍然是在一起,說話,做作業,玩。
到底禁不住體內荷爾蒙的蠢蠢欲動,我對她產生了特別的情愫。夏天,我光著臂膀,她穿著薄衫,有時為搶一件東西而追逐不止,她會抱住我,我便感覺到她的乳房直壓著我的背,軟軟地卻像子彈一樣堅硬地穿過我的心臟,讓我半天回不過神來。她大約也有了某種程度的刺激,立即臉紅耳赤,逃之夭夭。然而幾天后,我們又裝著什么也沒有發生過,仍然到一起來。有一年冬天,父母到外地開河,我和妹妹在家,一天晚上,云萍姑來到我家,因為天冷,我們早早鉆到了床上,云萍姑坐在床沿上同我們說話,我突然有一種沖動,想讓她也鉆到床上來,她忸怩了一會,大約也是因為天太冷了,她到底脫掉外衣鉆進了我們的被褥。那一刻,我熱血沸騰,心跳不已。這是我第一次同一個成熟的異性這樣近距離地接觸,她藏在薄薄圓領衫內的乳房極富彈性地在我面前晃動,且近在咫尺,我那時的喉嚨仿佛塞上了著了火的棉絮。
從此,云萍姑讓我產生了青春期特有的幻想。有一次晚飯后,我正準備到她家找她,走到她家門前,突然感到她在東面靠近我家的這邊屋內洗澡,我立即退回來,一陣陣蓬蓬勃勃地狂亂心跳,我趁著夜色爬到她家屋靠近窗戶的榆樹上,想通過窗戶偷看她洗澡。窗戶玻璃是乳白色花紋做的,從外面根本看不到里面,只能透過昏黃的燈光看到云萍姑洗澡時的模糊身影,然而就是這樣根本看不到什么的模糊印象讓我徹夜未眠。
直到有一天中午,我坐在她家桌床沿上,她穿著很寬大的裙褲坐在椅子上,我們面對面說話兒。大約因為她的腿部有點不適,她把另一只腿架到椅子上,這時,我突然透過她的褲管看到了腿根處艷紅得像花朵一樣的秘密。這對于我無疑是驚心動魄的一瞬間,我的血液霎時凝固在那里,我的身體如同被神人點穴一樣起了直勾勾的反應。當然是起了壞心思,我順勢躺在桌床上,任身體的表現達到極致。她不可能不注意到我的反應,然而那時,兩個人都一動不動,任各自的身體像花兒一般恣意綻放。直到我坐起身來,她紅著臉仍然保持著當初的坐姿,她腿根的那朵花兒仍然灼灼盛開得如牡丹一樣。
青春期的躁動鼓舞著我們倆人,明知這是絕不可能的事,我們仍然走得很近。有一天,我們根據雞毛信的靈感想到了個玩法——送紙條。她把她想說的話寫在紙上,送到我后窗臺的磚塊下,我把我想說的話寫在紙上,送到她家的磨刀石下面。雖然都是一些極平常的話,我們做得卻饒有興趣。一會就去翻翻窗臺上那塊磚,一會兒就去翻翻那塊磨刀石,看到有紙條時,那個激動的心兒真是快樂無比。我們每天傳遞著這樣的紙條,卻分明是傳遞著少年人的愛情訊息啊。
可是,她是我的姑,她比我大一歲,這能算是什么愛情呢?我們明知道這只是一場游戲,可是樂此不疲。漸漸地,云萍姑看我的眼神也有了些異樣。我的青春期我的荷爾蒙告訴我,我已經有了性欲望和性體驗。
我考取高中之后,到了十里多路外的一個鎮上讀書,云萍姑沒有考上,回到村里,我們很少見面了。星期天回家,她仍然到我家來看我,陪我寫作業,有時也問問我學校和學習的情況。那時候,我一門心思用在考大學上。我們似乎有了些許隔膜。我偶爾從她的眼神中看到她的失落。可是我并不在意。有一天,她突然幽幽地對我說,認真點,考取大學,別忘了我。這話是什么意思?我一下子怔在那兒,心里非常不高興。她看出了我的慍色,悻悻離開,從此更少來我家,偶爾見到我,也只是淡淡地笑笑,算是打招呼。
高中三年的學習是緊張而充實的,我幾乎不再想到云萍姑,后來聽父母說,云萍姑進了公社的福利廠,不久又聽說她和廠里一個同樣有殘疾的青年戀愛,她的父母聞知后不同意,把她遠遠嫁到無錫鄉下去了。
從此再也沒有見過她。
我考取財校后,突然有一天接到來自無錫的信——自然是云萍姑寫來的,信里夾著她的彩色相片。她簡略地告訴我她現在的生活情況,讓我有時間去無錫玩,說她家離無錫黿頭渚不遠。我那時正在一個新鮮熱情的環境里生活,好像也不太愿意提起舊事,就沒有回信;過了一些時候,她又來了一封信,說如果我同意,她想來學校看我,我仍然沒有回信,從此她和我再也沒有了聯系。
前些年,云萍姑的父母去世,她回家奔喪。我才從父母口中知道她在無錫的情況。她嫁到無錫后不久就和丈夫離了婚,后來又有過一次婚姻,也失敗了,如今是一個人帶著女兒過日子,據說日子過得很艱難。
事隔二十多年,兩個青梅竹馬的孩子,已經變成了中年人,且彼此是那么陌生和遙遠。不知道何時才能相見,相見時又是怎樣的心情?她可還曾記得我們年少時的那些記憶?而那些少年的記憶給她留下的是傷痛還是溫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