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春艷

中小企業融資難問題的解決,要靠解除金融管制,開放市場。要讓民間自發組織起來社區性、中小型、草根型的股權投資基金,依靠民眾在信貸市場上發揮無窮的創造力
正在經歷的經濟危機,似乎給破解中小企業融資難題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歷史機遇。
2009年6月6日,由中央電視臺主辦、科技部、銀監會、工信部等各相關部委協辦的“破解中小企業融資難”國際論壇上,科技部部長萬鋼、銀監會主席劉明康、工業和信息化部部長李毅中以及工商銀行、農業銀行、中國銀行、交通銀行和建設銀行等多家單位的負責人紛紛表示,要加大力度扶持中小企業的融資,并把這個業務當作化解當前金融危機的一項重要任務來完成。
很顯然,這次論壇并非空穴來風。6月3日,國務院總理溫家寶在國務院常務會議上指出,國際金融危機對中國的經濟影響尚未見底,經濟發展的不確定和不穩定因素較多,經濟平穩回升的基礎尚不穩固。而在此前的5月27日,同樣由國務院常務會議公布的“進一步穩定外需”6項政策措施中,第三項措施,即是大力解決外貿企業融資難問題。
外貿企業尤其是中小企業,占據著中國經濟的半壁江山。中國中小企業協會提供的數據表明,占99%的中小企業對中國GDP的貢獻超過60%、稅收超過50%,并提供了近70%的進出口和80%的城鎮就業崗位。
中國中小企業協會會長李子彬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經濟能否走出危機,中小企業發展是關鍵。上述單位所做出的承諾,離中小企業的真正需求還很遙遠。
政策風頻吹,貸款依然難
史健中已經為自己企業急需的貸款發愁了好幾個月。他跑遍了附近的大小銀行,貸款依然沒有著落。
史健中的公司坐落在廣州市白云區烏溪工業區,是一家員工不足100人的衛浴企業,主要承接國外訂單做貼牌生產。去年三季度以來,歐洲的訂單開始減少。史健中的企業由此處于半停工狀態。即使這樣,企業的開銷依然很大,前幾年辛苦積攢的利潤很快所剩無幾。今年3月,他好不容易爭取到一位歐洲老客戶一筆可觀的訂單,對方要求7月底前交貨。
工商銀行、建設銀行都要求他用應收賬款或者房產項目來做抵押,也可以請具備一定擔保能力、實力雄厚的第三方企業作為保證人來貸款。但史健中目前的企業應收賬款幾乎沒有,廠房則是租來的,他所認識的企業主跟自己的狀況都差不多,也都在為自己的資金發愁。
他還去過幾家小的城市商業合作社。無一例外,貸款條件也要求有優質的抵押物,如房產、商業物業等。經常跑銀行的他,還知道按照銀監會的規定,銀行的客戶分為大型企業、中型企業、中小型企業、小型企業和微型企業,而他的企業則屬于微型企業,即營業額在3000萬元以下、人數100人以下,屬于風險等級最大的客戶。
根據中小企業協會提供的數據顯示,像史健中這樣的中小企業,截至2008年底,在中國的數量已經達到970萬戶。加上個體工商戶,這個數字已經達到2900萬戶。這些占到中國企業總數的99%的中小企業,從誕生之日起,就一直面臨著融資難、輸血難的困局。
其實,自去年下半年金融危機向中國實體經濟蔓延以來,中央政府層面已經出臺了多項鼓勵加大對中小企業放貸的制度和政策。但全國的史健中們,依然在銀行的大門口外彷徨。
去年12月3日,國務院確定了金融促進經濟發展的政策措施,決定實施適度寬松的貨幣政策,同時重點支持中小企業;設立多層次中小企業貸款擔保基金和擔保機構,提高對中小企業的貸款比重。
負銀行監管之職的銀監會,政策則“一陣緊似一陣”,似乎在與急劇下滑的工業增速賽跑。去年12月初,銀監會首次提出《關于銀行建立小企業金融服務專營機構的指導意見》,鼓勵各家銀行建立準子銀行、準法人性質的中小企業金融服務專營機構,實施單獨定價、獨立經營、獨立核算,充分發揮專業化經營優勢,更好地扶持中小企業發展。
時隔不到3個月,2009年2月17日,銀監會就給出了具體時間表,即“年內完成小企業信貸專營服務機構的設立”,并要求包括國家開發銀行、五大國有商業銀行、12家股份制商業銀行和郵政儲蓄銀行在內的19家銀行,必須于2009年二季度末前完成滿足要求的小企業信貸專營機構建立工作。
除此之外,更有實際的政策出臺。財政部3月9日宣布,中央財政已下達10億元中小企業信用擔保業務補助資金,資助330家符合條件的信用擔保機構,以鼓勵此類機構積極開展中小企業貸款擔保業務。銀監會在今年3月份時就明確表示,將在小企業貸款的監管上給予一定不良貸款的風險容忍度,即不良貸款500萬元以內銀行可以核銷。
但像史健中們的遭遇,卻恰恰說明了中小企業融資難的局面并未有明顯改觀。銀監會主席劉明康在中央電視臺中小企業融資難國際論壇上也稱:“目前金融服務于中小企業的現狀遠非理想。”
獅子抓老鼠的悖論
在救小企業等于救中國經濟的邏輯下,大銀行在監管部門的指導下紛紛行動起來。
目前,五大行已經迅速成立了中小企業貸款的專營機構,盡管效率可疑。在《中國新聞周刊》此前的采訪中,某大行參與籌建此機構的人士表示,“設立獨立核算的專營機構,牽涉大量人、財、物,短期內很難做到,三五年內很難盈利。”
工商銀行行長楊凱生在6月6日的論壇現場表示,今年前5月整個貸款發放的61%投向了中小企業,使得中小企業貸款在工行占比從去年年底在的47.16%,提高到49%。其他銀行的數據也無一例外顯示:1至5月,中小企業信貸余額占全部銀行信貸余額的比重在加大。
而工業和信息化部部長李毅中的講話,卻與上述數據出入很大。李毅中在論壇講話中說,“今年頭三個月,全國信貸規模總量增加了4.8萬億,其中中小企業貸款增加額度只占不到5%!這樣的數字說明中小企業貸款增長沒有達到同步增長,中小企業貸款非常困難。”
很顯然,是救中小企業的政治化色彩而非中小企業的貸款盈利,使得各大銀行不能不做出動作。但其效果,卻未必像想象中的美好。中歐國際工商學院經濟學與金融學教授許小年向《中國新聞周刊》介紹,大銀行做一筆20億的貸款與一筆20萬的貸款成本差不多,但收益卻相差千里,甚至大銀行做一筆20萬的貸款不賺錢反倒賠錢。
“一刀切要求所有銀行都加大中小企業貸款的力度顯然不夠合理。”一位銀行業內人士說,中國的金融體系自計劃經濟體制轉型而來,國有企業資產總量占據全國資產總額的半壁江山,大銀行的主要服務對象就是國有大企業,其管理理念、業務流程、金融產品幾乎都是為大企業設置的。長期形成的“壘大戶”傾向的大銀行,缺乏面向中小企業業務的經驗,現有的規定使他們面臨很多操作障礙。
“中小企業貸款就如小老鼠,本來抓老鼠是貓的天職,現在政府非要求大銀行這些獅子來抓老鼠,結果是獅子累得筋疲力盡,老鼠沒有抓到。”許小年為《中國新聞周刊》打了這樣的比方。
解放“中國的尤努斯”
許小年提到的“貓”,即草根性的中小金融服務機構,如國外占金融機構數量的90%以上的社區銀行等。
“經過16年面向中小企業的貸款經驗,我們現在基本能夠做到給老客戶貸款3小時解決,新客戶3天解決。我們貸款的94%都是無抵押的信用擔保貸款。”浙江臺州泰隆銀行行長王鈞對《中國新聞周刊》記者說。
浙江臺州泰隆銀行成立于2006年,前身是1993年成立的臺州市泰隆城市信用社。臺州位于浙江沿海中部,上海經濟區的南翼,是中國重要工業生產出口基地,經濟發展的主體是中小企業,占到企業總數的98%。
今年1至5月,泰隆銀行發放500萬以下的小企業貸款15000多筆,占全部貸款筆數的98%。目前已經在杭州、寧波、麗水等地設立了分行。其中小企業貸款的不良率僅有1.62%,遠低于全國11.61%的水平。
不過,像泰隆銀行這樣開展中小企業信貸的中小商業銀行在國內還只是鳳毛麟角。據《中國新聞周刊》了解,泰隆銀行脫胎于城市商業銀行,城市商業銀行的定位是服務本地的中小企業和居民,但多數城商行還是去追逐大客戶,對中小信貸并不青睞。
孟加拉國的經濟學家穆罕默德?尤努斯,經過長達30年的實踐,締造了“窮人銀行”的模式,使該國數以萬計的貧苦婦女從貸款中受益,其銀行的還貸率高于表現最優異的商業銀行,自1983年創立以來一直實現可觀的盈利。尤努斯小額信貸的成功模式,也已經在全球100多個國家得到推廣,數百萬貧困人口因此成功脫貧。
“中小企業融資難問題的解決,要靠解除金融管制,開放市場。”中歐國際工商學院經濟學與金融學教授許小年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他強調需要建立一系列配套的法律、監管、制度,使地下錢莊合法化,要讓民間自發組織起來社區性、中小型、草根型的股權投資基金,依靠民眾在信貸市場上發揮無窮的創造力。
“在中國,尤努斯的做法就是非法集資,根本不可能成功。”許小年說。他希望國家在立法監管上重新考慮,給民間資本留出一些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