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開放與社會扁平化

鄢烈山

《紐約時報》專欄作家托馬斯·弗里德曼的著作《世界是平的》，正在中國暢銷。所謂“世界是平的”，是指始于1492年哥倫布發現“新大陸”的全球化進程，持續到今天，由國家、公司到個人成為世界經濟發展的主角，不同種族、不同文化背景的人，通過因特網輕松實現了自己的社會分工，正在抹平一切疆界，世界變平了，人們之間的距離日益微不足道。他描述的是“同一個世界”的發展大趨勢。

那么，什么是社會的扁平化呢？人類社會的扁平化，就是實現人類大同，這是人類社會的“同一個夢想”，亦即“人類共同追求的價值”或叫“普世價值”。人與人之間（更不論國與國之間）沒有壓迫，沒有剝削，人人都是自由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權利，所謂“共產主義理想”、“英特耐爾一定要實現”，激勵人們奮斗的無非就是這個價值目標。

但是，民族國家在可以預見的時段還不會消亡，我們可以先追求國內社會的扁平化，即公民權利平等、發展機會均等、共享社會發展的成果，用學界的話說，就是以普遍自由和普遍幸福作為社會發展目標。這個目標是社會管理目標和進步目標的統一（社會和諧），“每個人的自由發展”是達成這個目標的前提，也是歸宿。

實現社會扁平化，從縱向的時間維度看，是要改變中國傳統社會的金字塔結構，由少數人統治多數人，變為主權在民的憲政社會和法治國家，使全體公民享有民主選舉、民主決策、民主管理和民主監督的的權利；從橫向的空間維度看，是要縮小不同地區、不同民族和不同群體之間經濟文化發展的差距，最終實現均衡乃至大體均等的發展水平。而實現社會扁平化，作為一個社會發展目標，當然要有步驟地進行，欲速則不達。簡言之，當務之爭不是揠苗助長的結果扁平化，而是每個公民、不同階層和群體的權利平等（不排斥在抑制官員和官商行政特權的同時，在一定時期給予弱勢群體特殊優待的社會政策）。

實現社會的扁平化，需要諸多手段和條件。比如，推進村民自治、居民自治、行業自治，發展非營利性的公益組織，促進公民社會的成長，放手讓公民實行自我教育、自我管理、自我服務，無疑有助于改變行政包攬一切的權力金字塔結構。不論是這次汶川大地震的救助，還是北京奧運會的成功舉辦，志愿者的參與都生動表明，中國民間蘊藏著一股巨大能量，可以有效地參與中國社會的治理。又如，進一步做好教育投入的均衡，縮小同齡學童的“數字化（教育）鴻溝”，不讓貧困地區和家庭的孩子輸在起跑線上，等等。

而新聞的開放無疑是實現社會扁平化的重要途徑和條件。

新聞開放包括兩個方面，一是對外開放，一是對內開放，合起來就是不分內外的全面開放。不論對外對內，新聞開放其實是中國社會發展不可逆轉的大趨勢。從“大歷史”角度講，世界潮流不可抗拒，順昌逆亡，與其被動卷入不如做弄潮兒。自近50年來的國史觀之，“改革開放”伊始就兩位一體不可分；當年中國選擇加入WTO，也有以開放“倒逼”（促進）改革的意思；在“中國制造”滿世界的今天，更是“開弓沒有回頭箭”。參與全球化的經濟分工，不可能只讓商品流通，不讓信息流通，或者只讓某些自己認為“正面”的信息流通——天下沒有這樣一廂情愿的好買賣，就像并沒有什么男人國或女人國一樣。

信息化時代已經來臨，網絡、手機等新媒體還在迅猛發展中，要想控制新聞信息的傳播，成本越來越高，最終會被證明根本不可能。除了全球化的經濟和日新月異的信息技術，還有一點也同樣重要，即：隨著中國社會的發展，很多人有了國際視野，農民工見識也廣了。很多人的文化程度得到提高，甚至在涉及征地、拆遷、討薪等切身利益和人身安奎范圍里，不分文化程度高低，公眾的權利意識普遍高漲，人們要求反特權反腐敗、實現社會公正的訴求日益強烈。這種內在動力，驅使人們想方設法利用一切可能的渠道和手段向國內外發布新聞信息，以期引起外界關注。這就是我們的社會管理者今天必須面對的現實。

新聞開放對于普通民眾，自然也有一個改變新聞觀念的問題，比如傳統的“家丑不可外揚”、批評就是抹黑、官員官府和國家不分等等，但總的來說，他們是求之不得。對于公開政策法令，公開集體賬本和官員財產，呼聲很高。農民也知道找媒體“上訪”，重慶“最牛釘子戶”甚至找外國媒體來采訪，“制造輿論（壓力）”。

然而，在當下中國，主動的新聞開放程度，還取決于掌握公權的干部。妨礙新聞開放，在官員中大致有這三種情形。

一種人是冥頑不化，死抱住“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專制主義皇權傳統不放，根本反對平等、自由、民主、法治等社會扁平化的現代思維。但是這種過氣人物是上不了臺面的，與人民當家做主、追求社會公正等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相悖，也與中共中央關于實現“四大民主”、保障公民四權（知情權、參與權、表達權、監督權）的政策承諾目標相反，所以師出無名，不可能得人心，難有什么正大光明、立于不敗的作為。

第二種人較多，主要是擔心新聞開放會失控，影響社會穩定。新聞開放需要有個漸進過程，但這種擔心從根本上講是過慮。要相信絕大多數群眾是不愿中國亂的。今年的西藏事件、四川震災和北京奧運，一再證明，中國民眾是愛國的，對于誣蔑中國的不實報道他們會自發抵制。對外的新聞開放有助于改變西方人對中國的成見和偏見（比如對西藏民主改革前的歷史和發展現狀的了解）；對內的新聞開放，比如甕安事件的解決，是消除了不穩定因素而不是加劇了社會沖突。反之，“管控”媒體和信息傳播，姑息養奸，“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潰，傷人必多”：三聚氰胺事件中國人丟了里子又丟面子是如此，反貪防腐這么多年勢頭未見遏止，也是如此。

還有一種人，阻撓新聞開放不是觀念問題而是利益所系。他們似封建領主，一掌適天，賣官鬻爵、貪污受賄刮地皮，哪管當地洪水滔天；或者為了出“政績”升官，逃避問責。總之，為了維護他們的特殊利益，例行逆施，不擇手段地封鎖真相，打擊一切妨害其安全的人。掩蓋災難和民變，迫害舉報人致死，這樣的“新聞”報道已有太多，而且還在繼續發生（如8月初的山西婁煩村民被埋事故，8月28日《瞭望東方周刊》報道《婁煩：被拖延的真相》被“消音”，直到后來溫家寶總理批示之后才被調查處理）。新聞開放正是這些“獨立王國”和“土皇帝”坐大的克星。

可以相信，不論新聞開放還是社會扁平化，都是中國發展不可阻擋的趨勢。

（編者注：在本刊編發此文前，國家新聞出版總署出臺了《關于進一步做好新聞采訪活動保障工作的通知》，中國的新聞開放掀開了新的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