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事以及背后的中國夢

尊敬的耶魯大學的同學們：

大家好!

過去的二十年，中國一直在跟美國的三任總統打交道，但是今天到了耶魯我才知道，其實它只跟一所學校打交道。但是透過這三位總統我也明白了，耶魯大學畢業生的水準也并不很平均。我要講五個年份，第一要講的年份是1968年。那一年我出生了。但是那一年世界非常亂，在法國有街頭騷亂，在美國也有，然后美國的總統肯尼迪遇刺了，但是那一年我們更應該記住的是馬丁，路德，金先生遇刺，雖然那一年他倒下了，但是“我有一個夢想”這句話卻真正地站了起來，不僅在美國站起來，而是在全世界站起來。但是當時很遺憾，不僅僅是我，絕大多數中國人并不知道這個夢想，因為當時的中國人，每一個個人很難說擁有自己的夢想。

1978年，十年之后。我十歲，我依然生活在我出生的那個只有二十萬人的非常非常小的城市里，它離北京的距離有兩個公里，我們想看到北京出的報紙，要在三天之后，所以對于我們來說，是不存在新聞這個說法的。那一年我的爺爺去世了，而在兩年前的時候我的父親去世了，所以只剩下我母親一個人要撫養我們哥兒倆，她一個月的工資不到十美元。因此即使十歲了，夢想這個詞對我來說，依然是一個非常陌生的詞語，我從來不會去想它。我看不到這個家庭的希望，只是會感覺，那個時候的每一個冬天都很寒冷。

但是就在我看不到希望的]978年，中國與美國這兩個國家之間，發生了非常巨大的變化，那是一個我們在座的所有人今天都該記住的年份，1978年的12月16號，中國與美國正式建交，那是一個人事件。而在中關建交兩天之后，12月18號，中國共產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了，那是中國改革開放三十一年的開始。兩個偉大的國家，一個非?？蓱z的家庭，就如此戲劇性地交織在一起，不管是小的家庭，還是大的國家，其實當時誰都沒有把握知道未來是什么樣的。

1988年，那一年我二十歲。這個時候我已經從邊疆的小城市，來到了北京，成為一個大學生。雖然我們今天在中國依然有很多人在抨擊中國的高考制度，認為它有很多很多的缺陷，但是必須承認正是高考的存在。讓我這樣一個非常普通的孩子，擁有了改變命運的機會。當然，這個時候美國已經不再是一個很遙遠的國家，它變得很具體。這個時候我已經第一次地嘗試過可口可樂，而且喝完可口可樂之后會覺得中關兩個國家真的是如此接近，因為它幾乎就跟中國的中藥是一樣的。那個時候我已經開始非?？駸岬厝ハ矚g搖滾樂。那個時候正是邁克爾，杰克遜還長得比較漂亮的時候。更重要的是，這個時候的中國，已經開始發生了非常大的變化，因為改革已經進行了十年，那一年中國開始嘗試放開很多商品的價格。這在你們覺得是非常不可思議的事情，但是在中國當時是一個很大的進步，因為過去的價格都是由政府來決定的。這一年標志看中國離市場經濟越來越近了，當然那個時候沒有人知道市場經濟也會有次貸危機。當然我知道那一年——1988年對于耶魯大學來說格外的重要，因為你們耶魯的校友又一次成為美國的總統。

1998年，那一年我三十歲。我已經成為中央電視臺的一個新聞節目主持人。更重要的是，我已經成為一個一歲孩子的父親。那一年在中關之間發生了一個非常重要的事件，主角就是克林頓，也許在美國你記住的是性丑聞，但是在中國記住的是他那一年訪問了中國。他訪問中國的時候，在人民大會堂和江澤民主席進行了一個開放的記者招待會，然后又在北京大學進行了一個開放的演講，這兩場活動的直播主持人都是我。在北大，克林頓的演講用的全是美方所提供的翻譯，我猜想有很多的中國觀眾，一直知道克林頓的確在說話，但是說的是什么不太清楚。所以我在直播結束的時候，說了這樣一番話——我說看樣子美國需要對中國有更多的了解，有的時候要從語言開始，而對于中美這兩個國家來說，面對面永遠要好過背對背。也是在這一年年初，我開上了我人生的第一輛車。這是我在過去從來不會想到的，中國人有一天也可以開自己的車。個人的喜悅，也會讓你印象很深，因為往往第一次才是最難忘的。

2008這一年，我四十歲很多年大家不再談論的“我有一個夢想”這句話，在這一年我聽到大多的美國人在講?？礃幼訆W巴馬的確不想再接受耶魯占領美國二十年這樣的事實了，他用“改變”以及“夢想”這樣的詞匯，讓耶魯大學的師生為他當選總統慶祝，聽說你們舉行了游行、而這一年也是中國夢盛開的一年，它就像全世界所有偉大的夢想都要注定遭受很多挫折一樣顯現出來，無論是期待了很久的北京奧運會，還是神舟七號中國人第一次在太空行走，那都是很多年前我們期待了很久的一個夢想。但是，突如其來的四川大地震，讓這一切都變得沒有我們期待中的那么美好，八萬生命的離開，讓整個2008年中國人度日如年，我猜得到在耶魯校園里頭，在每一個網頁、電視以及報紙的前面，也有很多的來自中國的人，以及世界各地的人們，為這些生命流下眼淚，但是就像四十年前馬丁·路德·金先生倒下，卻讓“我有一個夢想”這句話站得更高、站得更久、站得更加讓人覺得極其有價值一樣，更多的中國人也明白了，夢想很重要，但是生命更重要。

在北京奧運會期間，我度過了自己的四十歲生日。那一天我感慨萬千，因為時間進入到我的生日那一天的時候，我在直播精彩的比賽、正是這樣一個特殊的、在北京奧運會期間的四十歲，讓我意識到了我的故事背后的中國夢，正是這樣的四十年時間里頭，我從一個根本不可能有夢想的、一個遙遠邊疆的一個小城市里的孩子，變成了一個可以在全人類歡聚的一個大的節日里頭分享以及傳播這種快樂的新聞人，這是一個在中國發生的故事，而在這一年，中國和美國相距并不遙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彼此需要。在這樣的一年里，中美兩國幾乎是第一次同時發出了“我有一個新的夢想”的吶喊。

美國面臨了一次非常艱難的金融危機，當然不僅僅是美國的事情，也對全世界有重大的影響，昨天我到達紐約，下了飛機，我去的第一站就是華爾街，我看到了華盛頓總統的雕像，他的視線是那么永久不變地在盯著證券交易所上那面巨大的美國國旗、我讀出了一種非常悲壯的歷史感。在離開那個地方的時候，我對我的同事說了這樣一句話——我說，很多很多年前如果美國發生了這樣的狀況，也許中國人會感到很開心，因為你看，美國又糟糕了。但是今天中國人會格外地希望美國盡早地好起來，因為我們有幾千億的錢在美國，我們還有大量的產品等待著裝上貨船送到美國來，如果美國的經濟進一步好的話，在這些貨品的背后，就是一個又一個中國人增長的工資，是他重新擁有的就業崗位以及家庭的幸福、

在過去的三十年里頭，你們是否注意到了，與一個又一個普通的中國人緊密相關的中國夢?我不知道世界上還有哪個國家，在過去這三十年的時間里頭，讓個人的命運發生了這么大的變化，一個邊遠小城市里的孩子，一個絕望中的孩子，今天有機會在耶魯跟各位同學交流。

在過去的很多年里頭，中國人看美國，似乎在用望遠鏡看，美國所有的美好的東西，都被這個望遠鏡放大，經常有人說美國怎么怎么樣，你看我們這兒什么時候能這樣。在過去的好多年里頭，美國人似乎也在用望遠鏡看中國，但是我猜測可能拿反了，因為他們看到的是一個縮小了的、錯誤不斷的、有眾多問題的一個中國。他們忽視了十三億非常普通的中國人改變命運的這種沖動和欲望，使這個國家發生了如此巨大的變化。但是我也一直有一個夢想，我們能不能不用望遠鏡來看彼此?

最后我只想再說一句，四十年前，當馬丁·路德·金先生倒下的時候，他的那句話“我有一個夢想”傳遍了全世界。但是，一定要知道，不僅僅有一個英文版的“我有一個夢想”。在遙遠的東方，在一個幾千年延續下來的中國，也有一個夢想。它不是宏大的口號，也不是在政府那里存在，它是屬于每一個非常普通的中國人，那是用中文寫成的“我有一個夢想”。

謝謝大家!

(雨林輯錄)

(2009年3月31日，中央電視臺主持人白巖松在耶魯大學的演講。)

編輯 陳 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