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志成
摘要:朱立立教授處理身份的跨時代瞻望有很大的曖昧和簡單化處理。個體內在生命的本真的藝術書寫被家國、民族、女權主義、后殖民主義、文化認同等抽象理論術語所排斥、擠壓和覆蓋,這樣的文學批評的個體尊嚴和個體生命存在的合法性何在?《意識形態與文化研究的偏執》是一篇中國話語非常張揚的文章。對漢學家周蕾先進行“不懂中文”的身份 “去勢”,以“西化已成為她真正的身份歸屬”的道義和情感的中國合法性將其打入另類,又以文化中心姿態將其隔絕于“中華性”之外,給周蕾文化屬性以“西化”界定,接著又以“內化殖民性”界定,最后落筆意識形態偏差。
關鍵詞:個體性;中國性;身份
Abstract:Professor Zhu Lilis dealing with identity in a cross-time panorama seems too ambiguous and overly simplified.The works of art that are faithful to the nature of individual life have been ruthlessly ostracized,compressed and overlapped by abstract theoretical terms such as country, nation,feminism,post-colonialism and cultural identity. How come such literary criticism has its legitimacy imposed upon the sacrifices of individual dignity and spiritual strivings?Ideology and Bigotry of Cultural Studies is an article of wanton propaganda of Chinese discourses, in which the Sinologist Rey Chow is“truncated” of her identity because of her“Language barrier”. She is labeled a pagan as shes been morally accused that “westernization has become her ultimate identity” and she has deviated from the legitimate Chinese sensibility. Rey is later even excluded from “Chineseness” by the authors cultural centralism following a certain sequence: delimiting Rey Chows cultural attributes in the first place,then her “internal colonization”and it ends up with the ideological disparity.
Key words:individuality,Chineseness,identity
中圖分類號:I206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I006-0677(2009)2-0067-06
朱立立教授的《身份認同與華文文學研究》(上海三聯書店,2008年3月版,以下簡稱《認同研究》)是一本華文文學批評的論文集。作者對身份認同理論有著深刻的浸潤和操作的癡迷,因此身份(identity)是作者研究華文文學的關鍵視點。作者高屋建瓴,縱觀臺灣文學后殖民書寫、旅美華文書寫、東南亞的文學書寫,包括批評的再闡釋,為此華文作家的文學書寫在作者的視野下成為文化身份認同的有力見證。
毋庸置疑,華文文學研究中總因為文化、政治等的親疏遠近而不斷有范式的轉換(paradigm shift),“文學評論家除了構想從新加坡到紐約愛荷華的華文圈,整體意義上的文化中國外,還開始構想從北京、臺北、香港(“大中華”)為代表的華語文學大‘共同體”。盡管朱立立教授的學術視域在論述中已經發生了微妙變動,比如,力圖在全面多元的視域下作整體性、合理性的闡釋,但作者還是難以逾越中國的“當下”,研究視域仍是無遠弗屆的固化視域。總覽身份認同理論的假設:臺灣文學(包括域外書寫)中國性的闡釋,對馬華詩文“邊緣他者”寧靜致遠的凝視,縱向研究的視野還未進入本土互文,而是橫向研究的中國想像認同成了整個文集的敘事預構。
一、“個體”的不在場
臺灣文學書寫的國族認同是晚近文化書寫的痕跡,當然這是80年代文學批評家和文學史家構建出來的歷史記憶。楊逵、林耀德、李永平不同時期的文學記憶的敘述是中國20世紀臺灣知識分子的精神旅行。自晚清肇始的家國民族危機,中國社會結構失序,言說結構由個體轉向民族家國,文學關注的不僅是個人在歷史困境中的自我掙扎,更多是集體、民族、家國的苦難悲愴的命運史、心靈史。臺灣文學敘事延續左翼文學“感時傷國”的文學精神,呼吁和想像現代性民族國家的建立。這樣歷史的記憶就在文學想像的建構下被生產出來了。
朱立立教授的話語在此間顯示出一種闡釋文學中國文化認同的焦慮。無可諱言,臺灣的現代文學和中國大陸的現當代文學有一定的糾葛,但具體而言,中國大陸80年代文學歷史的書寫所構建的“苦難”、“憂患”、“家國敘事”、“左翼思想”、“去政治化”和楊逵等臺灣后殖民敘事所處的文化場域到底有多大糾葛和精神疊合?誠然,楊逵的敘述和中國憂患的文學有反抗強權和悲憫苦難現實、道德審視批判的相似性。
后殖民批評的文化批評以殖民主義話語作為參照系,從而在此基礎上解構并建構自己的話語。在馴服與反馴服的文化場域中,臺灣知識分子的文化書寫是以對抗強敵和政治強權的姿態存在,基于自身的歷史體驗和現實體驗,臺灣知識分子和大陸知識分子的自我想像自我構想都因此出現了一個強權政治和恥辱的逼迫情節,作為讀書人的內在需求和中國現實的外在呼喚,來建構自己的身份,改寫“他者”的話語處境。但與此相關的社會、政治、文化語境卻有著太大的差別。
重新進入歷史,理解歷史,建構歷史,這是國族認同的想像,更是獲得話語權的闡釋空間。但也不能不考慮那個時代另外一個文學語義場的諸多個體存在的在場性。從此角度考察,我個人認為朱立立教授的話語總是強調中國語境下的文學思維,未轉換觀念考慮異域的文化語境,也忽視作為個體存在的在場。同樣,旅美作家圍繞認同的先驗判斷不斷地圍繞家國民族等十分曖昧的話語復制移植,將一個個文人化碎片化的曾經的文學書寫整合在認同的價值標準判斷下,為文學的歷史埋下了歧義和含混,使一個個豐富的個體變成了如出一轍的理論預設。比如:
“總體而言,臺灣作家群內在地呼應了近現代中國文學(包括域外書寫)濃郁的家國憂患意識,承續了中國現代文學‘啼淚飄零悲涼郁憤的美感傳統”。
“這種沉重的家國憂患意識不僅在五四時期的作家筆下力透紙背,同樣屬于張系國那個時代的知識分子。”
如果不同時代的知識分子都不約而同“感時憂國”、“涕淚飄零”,那么歷史的文學場域將是一種聲音的獨霸江湖,文學的歷史就不需要再考古闡釋了,文學的譜系一線書寫豈不快哉?筆者認為,任何一個時代的知識人并不是與他(她)所處時代融合無間,規訓地置身于他(她)的時代蠅營狗茍、安于無事,而是不同時期的作家作為人的本能欲望、痛苦、孤獨、焦慮糾葛于肉體在場的文化語義場中。朱立立教授處理身份的跨時代瞻望有很大的曖昧和簡單化處理。個體內在生命的本真的藝術書寫被家國、民族、女權主義、后殖民主義、文化認同等抽象理論術語所排斥、擠壓和覆蓋,這樣的文學批評的個體尊嚴和個體生命存在的合法性何在?生存論上的個體難道擁有歷史如此沉重的自卑和自傲?
作者在分析《一九四七·高沙百合》時吊詭地認為:“在筆者看來,作者個人氣質和情感取向無可厚非,但作為一部立意建構臺灣史詩的作品,僅僅展示儒家文人文化的沒落和趨勢而給予嘲諷是遠遠不夠的,漢民族作為臺灣社會構成的基礎和一種主導力量,即使遭遇外來殖民文化的桎梏和摧殘,仍然不乏自強不息的陽剛進取精神和抗爭性格,作品這一維度上的有意忽略不能不說是個缺憾。”
史詩作品只是批評家的想像闡釋。林耀德書寫原鄉的歷史記憶和對日本帝國霸權和荒謬的解構,時空的任意穿梭顯示出了作家不可小覷的藝術才華。朱立立教授的分析可謂是不乏洞見,有其理論的深度。然而,當我們追問民族二字存在的合法性何在時,難道不是國家機器的發明和構建使然?歷史如此的不可思議,任何詞語都有自己的一段權力史。民族作為民族學的一個概念本身需要深思,難道是朱立立見到小說家對儒家文化的消解心里不舒服,來此一筆?這是一首失樂園的悠遠獨歌,幽魂游蕩歷史和現實之間,一種文化的宿命消解了歷史的深度。歷史原來如此,或許本該如此。個體的歷史已成為歷史塵埃落定的碎片記憶,傳說、神話、習俗、信仰只是一個“民族”的記憶,若要還有其它的意義,怕就是知識者的發明了。因此有學者就反思了發明“中國性”本身“也是彌漫權力(power)的話語(discourse),也是一個持續發展的意義建構。”
二、被放逐的“文學性”
此部分我選擇朱立立教授批評《桑青和桃紅》一章來看作者是怎樣介入文本。程光煒認為,“所謂的‘歷史都是被無數的話語命名復制才最終被大多數人所‘公認的”。文學批評的歷史亦然。朱立立的身份認同以及泛文化批評將個體文人化、主體精神、情感觀念極強的文學藝術整合到家國文化想像的認同下,批評語言遒勁有力,打開了文本批評的特有視角。但毋庸置疑,文化批評是否是文學批評的有力武器,還需商榷。因為,如人所論,“在這個特殊的華文文學空間里,既有中國傳統文化的基因,也有與‘他者文化對話之后產生的文化‘變異現象,是一種跨文化的漢語文學,在某種程度上已經具有世界性的因素和視野。”
毋庸諱言,在文化中國的想像書寫下,華文文學的場域不是登高一呼,應者云集的同聲一氣,而是眾聲喧嘩的多聲共奏。我們必須警醒:文學批評的過度闡釋的語言是否尊重歷史的“原生態”,一種闡釋家國文化想像的認同,無形中文學個體生命中內在感知的情與思被壓抑了。尊重差異,尋求溝通,這是文學比較的精神,用認同的一把尺子衡量所有的主體性文學書寫,無疑顯得問題意識的僵化而缺乏彈性。溫儒敏先生對文學批評泛文化的過度闡釋說過,文化研究“豐富了研究內涵,開拓了文學研究視域,”,但“總不能忘記文學研究必須基于‘文學,而文學創造是非常個人化的,是獨特的想像力和語言創造力造就了各式各樣的藝術世界……而不能滿足太大的思想背景的考察或所謂時代精神同一性的闡釋。”
身份認同概念也有類似的局限,比如,有時會把問題限制得過死。當我們談文學研究的問題時,面對的是社會學、文化學、政治學、認同問題、家國民族寓言、現代性殖民性等宏大深刻的泛文化理論,總感到有點捉襟見肘、大而無當的批評無力。此時不妨問一句,難道《桑青和桃紅》等一篇篇文學作品就是如此的粗糙,難道文學的審美批評就是手操文化理論臨風而立,指點文學,洞著明析,傲視一切的話語霸氣嗎?就像米蘭·昆德拉批評卡夫卡研究時所說的,批評是“將卡夫卡一步步逐出美學領域”。讀完論文集,感覺后兩章還能感受到藝術的溫情和敬意,然而之前的幾章,文學批評的溫和審美感知在其筆下成了文化對峙的意識形態的偏執和認同理論的實驗場域。
如同趙旭東反思中國本土思維時認為:“東方和西方對立的基本文化認知模式,是他們無法真正能夠擺脫掉的;一方面通過描寫時間空間的差異,進而是在文化認同拉開距離。另一方面通過東拉西扯的敘述邏輯,再加上民族文化的想像共同體建構,中國人的國民性之諸多特征被提合到一個抽象但又具體的中國人身上。”文化批評必須警惕東西想像場域的置換,朱立立對周蕾的批評可謂是刺到其痛處(下文繼續)。然而就其對華文作家聶華苓的離散書寫來看,朱立立教授認為文本是一個 “第三國家民族寓言”的離散書寫,又從女性主義、身體政治學、神話原型批評、文化認同、自由主義等等魚龍混雜的泛文化批評進行闡釋,可謂是天馬行空。一個極具文學想像性的文本《桑青和桃紅》成了作家寄托自身離散流亡的政治八股文。如同作者所言:“小說的整體性民族國家寓言結構里又種植了數個小型的寓言結構。”如此宏大意義建構的文學批評,消解了小說語言給讀者閱讀感知的張力空間,一個個體的小說文本成了知識的概念化和寓意化。這樣的批評忽視藝術性,作家個人內在生命的體驗、情感、情趣、想像創造成了當代人指點歷史時弊的教課材料,聶華苓人生經驗的復雜性怎能用一個認同術語就能限定?
三、自我的鏡像
身份認同的流動性是朱立立教授預設的一個學理視點。在第三章,作者對身份屬性做了精彩的學理界定,“力圖走進馬華當代知識分子,傾聽他們心底的聲音”,以“縱向研究”和“橫向研究”的開放多元的視域審視“不同代際與階層的移民群落體現出各自不同的特征”,然而作者力圖在兩者互補的交流視域下卻顯得力不從心,對異域本土“地緣美學”的分析付之闕如,不免陷入中心與邊緣的家國想像建構。作者認知結構、文化視域還是“中國文化至上”的同質化思維范式,文學想像的書寫固化在“中國經驗”闡發,難道認同成為華文作家“文學想像”的唯一的宿命?作家所處文學場域的矛盾和沖突在認同的假設理論框架下被作者一筆抹殺。
福柯認為,“我們面對的是一個放在不同的歷史境遇中的不同類型和層次事件。一個被建立起來的陳述的同質性決不意味著人們在今后幾十年,將想同樣的事情;他也意味著確定某些清楚或者不清楚的其他一切后果由此而生的原則。陳述的同質性(和異質性)同語言的連續性(和變化),同邏輯的同一性(和差異性)相互交錯在一起,他們并不步調一致,或互為主從關系。然而在他們之間必定存在著某些關聯和相互依賴性,這些關聯和依賴性的范圍無疑是十分復雜。”簡單而言,福柯知識考古學的歷史思維就是認為在歷史激烈的政治場域和文化場域充滿矛盾和糾葛,回到具體的歷史人物的立場上產生問題意識,而不是預先的認同假設或后設的意義建構,這樣的歷史將會魚龍混雜、泥沙俱下,消解歷史的復雜和豐富,給后來研究者過多的空洞,問題意識沒解決,而且是步步疑惑。
朱立立教授不是按照認同的異域書寫揮舞自己象征性的話語權,自我表演,中國文化認同的長焦視域延伸異域華文研究只是轉換了一下思維角度,換了一種口氣說話,中國中心的歷史同質時代邏輯脫離具體語義場而繁衍,只能使華文文學流動性成為自身邏輯假設。源于自身的立場和“意識形態”(朱立立對周蕾的批評意識形態的曖昧性,是文化形態還是作者自我批評所遮蔽的國家疆域的權利對峙)的區別分野,因此后殖民理論和認同等知識的操作運行也就不言而喻。對于充滿矛盾的歷史語境不做敏銳的地域研究和時間梳理,單純強調認同的無條件性,在作者筆下已不成為一種文化介入批評,而是滿含自我語境的出發點闡釋文本意義。文學的個體在場應是“在同文同種的范疇內,主與從、內與外的分野從來存在,不安的力量往往一觸即發,更何況在國族主義的大纛下,同聲一氣的愿景每每遮蔽了歷史經驗中斷裂游移、眾聲喧嘩的事實。”
《意識形態與文化研究的偏執》是一篇中國話語非常張揚的文章。我不想對朱立立教授維護文學中國合法性和漢學家周蕾關于后殖民理論濫用的幽魂不散而浪費筆墨。東西對立的二元模式無疑不是自身立場的鏡像,陷入新東方主義的思維怪圈。我從個體的所處的文化語境來看朱立立的微言大義、明察秋毫。
中國性是朱立立教授的文化立場。學術人之間的爭吵以及局外人和局內人的偏見互相表演得惟妙惟肖。文學批評的尊嚴就是在歷史的時空里尊重文人化和碎片化的文學資料作理性思考和情感感悟。假如異域的聲音沖擊本土,我們抱著“拿起筆做武器”徹底消滅異端,那文學批評的胸懷何在,文學論證豈不是政治暴力專政的話語表演,就像朱立立教授難以超逾民族主義偏狹一樣的“話語暴力傾向”。如其所言,“因為她自己完全缺乏民族意識,就貶損港人的民族意識。才感嘆:香港的‘中華性的力量卻令人不可置信的強大。這種感慨充分說明周蕾并不理解香港,又談何公道地敘述香港文化?”
朱立立教授貌似嚴密的邏輯卻違背了一個常識的學術規范。“港人的民族意識”這是一個個體的聲音還是一個總體性聲音?到底個體有沒有資格為共體代言?個體的在場何在?每一個人都成了“港人”,那“港人”中的個人是誰?我想朱立立比我深明其理。不言自明,家國之外的聲音對總體性的話語壟斷形成了強烈的威脅和沖擊,異類的聲音需要本土性的反思,而不是關門的含沙射影的話語強制。對民族意識任意標貼,前后話語權力無不是重復一種同質性的聲音,同質邏輯的重復。去魅反而加魅,中國性和本土性之間的張力相互陷入了迷思。朱立立教授的焦慮的話語權力是面對域外文化對本土文化沖擊,以中國文化的強勢和階級化、觀念化的批評姿態通過排斥異質化的聲音來建構抑或堅守自己的話語權利。對知識和權力的關系敏感的朱立立教授如此的象征性話語并不是借助文學批評的“話語權力”而是無意識地為政治幫閑,可能會陷入權力利用文學,利用知識人的攻擊制造的話語專政變相地實施專政,更不是參與“批評空間的開創”(王曉明語),而是參與和生產一種權力。
周蕾吊詭的“寫在家國以外”的“局外人”竟然引起朱立立如此精心的話語反攻,當然周蕾的后殖民理論所暗含的自我悖論無疑不是中心—邊陲的西方對東方想像的翻版在全球化的文化對話語義場下如何對待“異端”,“異端”不滿足自己被凝視被邊緣化,對文化平等的合法性渴求,這也許是一種聲音。學理性的批評在朱立立教授的批評下竟然上升到有損 “中華性”的嚴肅性。一個個體的異端言論在朱立立博學的知識話語下成為“總體性的,全權道義性的話語,以致形成意識形態的話語形式”的總體的言說個體。
朱立立話語總讓人感覺語言的攻擊性,也許知識分子自身骨子里就有一種言說歷史整體的隱蔽企圖,從而尋找自己的話語權。就像作者用身份認同分析華文文學一樣,無論是被迫流亡還是主動流亡都有一種身份迷思的困惑,只有認同才能尋找自我,言說自我,從而使語言在家的言說自我作為人在異域的生存境遇和精神境遇。作者雖然全面地論述了身份屬性在時空變遷的流動性、差異性、分裂性,但還是主要傾向身份認同———對中國性的認同。民族國家主義的文化批評,完全忽視了文學作為個體肉體境遇和精神境遇的在場,一味地家國想像,歷史記憶,民族構建,身份認同無形間取代了文學的個體言說。對漢學家周蕾先進行“不懂中文”的身份“去勢”,以“西化已成為她真正的身份歸屬”的道義和情感的中國合法性將其打入另類,又以文化中心姿態將其隔絕于“中華性”之外,給周蕾文化屬性以“西化”界定,接著又以“內化殖民性”界定,最后落筆意識形態偏差。真是筆落驚風雨,一種觀念化的武斷批評。實際上,美國的周蕾更多地只是顯示出身處不同文化場域中的文學觀點的不同而已,為何要一棍子打死才后快呢?上升到意識形態的對峙無疑遮蔽了文學批評的公平性。
著名學者張旭東認為:“香港居民的文化認同沒有問題,但他們的價值認同和政治認同,在今后很長一段時間都是一個辣手的問題,這不能僅僅看做是英國這個最早的民主主義帝國離開香港埋下的伏筆,而必須理解為近代西方世界性擴張突入非西方世界根本的政治認同所造成的震蕩后遺癥,他也是當代西方價值體系和政治形式對非西方世界仍保持著巨大壓力的一個實例。”任何身份、共同體話語建構之后不可能是純粹的價值取向,而是一種利益和政治力量的驅動。當然,筆者認為,誰也沒有權力為整體代言,誰也無權壟斷話語權。
綜上所述,朱立立教授華文批評論文集借用西方文化語境下產生的抽象理論,凌駕于華文文學的文學創作之上,顯示出了批評話語的魄力。然而,作為讀者總是感覺一種閱讀的枯燥和空洞無味。在朱立立教授的文學批評里尋找閱讀的愉悅只能是枉然。其次,《認同研究》以認同理論為中心,但感覺沒有中心的很多中心,有一種拂之不去的困惑,華文文學的本土美學特質只是懸吊在大而無當的理論預設研究之中。文學個體的情與思在朱立立教授筆下被宏大理論所遮蔽,文學的審美被“放逐”,文學批評成為了一種理論話語的詮釋,也成為審美批評的悖論。
金介甫:《中國文學(一九四九-一九九九)的英譯本出版情況述評》,《當代作家評論》2006年第3 期。
朱崇科:《吊詭中國性———以黃錦樹個案為中心》,《海南師范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03年第2期。
程光煒:《新世紀文學“建構”所隱含的諸多問題》,《文藝爭鳴》2007年第2期。
饒芃子:《全球語境下的海外華文文學研究》,《暨南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8年第4期。
溫儒敏:《談談困擾現代文學研究的幾個問題》,《文學評論》2007第2期。
[捷克]米蘭·昆德拉:《被背叛的遺囑》,余中先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03年版,第43頁。
趙旭東:《反思本土文化建構》,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7頁。
[法]米歇爾·福柯:《知識考古學》,謝強、馬月譯,三聯書店2007年第3版,第162頁。
王德威:《華語語系文學:邊界想像與越界建構》,《中山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6年第5期。
劉小楓:《這一代人的怕和愛》,華夏出版社2007年版,第263頁。
張旭東:《全球化時代的文化認同》,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337頁。
有關新馬華文文學本土性的論述,可參照朱崇科的著述《考古文學“南洋”———新馬華文文學與本土性》,三聯書店2008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