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文君：父愛像一株跳舞的向日葵

李　趙

曾出版《男生賈里新傳》、《女生賈梅新傳》，中國首位獲得世界兒童文學獎“林格倫紀念獎”的著名兒童文學家秦文君，近日推出自傳體新書《會跳舞的向日葵》,講述的是一個小姑娘和她的好朋友的故事。而書的背后，則是作者與父親那如向日葵一般芬芳的感情……

只有父親會買“堵嘴的糖”

秦文君的父親是軍人出身，乍聽起來，這樣的父親應該嚴厲而寡言，實際上，他不僅不和外面的人生氣著急，對家人也是這樣。他是極隨和的人，從不要求孩子去做什么，也不會說那些權威的話，最重的話就是“怎么可以啊”。

小學時，有一次秦文君看到家里窗口下的一株向日葵在伴隨著風跳舞，她高興地告訴了同學和老師。可同學和老師都說她撒謊。小女孩的驕傲和自尊受到了打擊，秦文君不想去上學了，她不知道怎么跟老師和同學解釋向日葵跳舞的事，她不愿意受到老師的批評，也不愿意被同學們嘲笑。

父親沒說什么，而是給她買回來一包橘紅糕和一包棉花糖，還故作神秘地說，橘紅糕是“堵嘴的糖”，如果有人問她為什么沒去上課，就送給他一顆橘紅糕；而棉花糖是“開心的糖”，可以送給那些不問她問題的同學。

父親用這個建議讓秦文君覺得很有意思，第二天一大早就高高興興去上學了。班上同學都吃到了她的糖果，果然，他們都被糖果轉移了注意力，沒有人再提跳舞的向日葵，也沒人再追問她為什么幾天不來上學。

還有一次，秦文君的弟弟病了，家里的小貓不見了……那天有很多事情湊到了一起，秦文君逃了課。老師找上門來，當時家里只有她和弟弟在，她剛開口跟老師解釋：“弟弟病了……”老師就打斷她：“弟弟病了，你是醫生嗎？”不待秦文君解釋，老師就說：“不要解釋！你就是逃學了。”

父母沒有批評她，但秦文君卻被老師傷著了。那天晚上她一個人跑到小花園，哭著哭著竟然睡著了。第二天她發高燒，不得不請假在家養病。等病好了，她卻完全愛上了在家的生活，不想去學校了。

于是就跟父母說了，想退學。媽媽沒什么意見，心想等她把身體養好后，第二年正好弟弟也上學了，兩個孩子可以一起到另一所學校去。爸爸幫女兒寫了退學報告。在把報告送到學校去的前一刻，他問秦文君，愿不愿意和他打一個賭：秦文君回到學校試著做3天的好學生，如果這3天過去她還想退學，那他認輸，馬上把退學報告送到學校。秦文君喜歡爸爸，不想讓爸爸傷心，她想回學校做3天好孩子并不難，反正3天之后，她就再也不上學了。

回到學校，秦文君對同學們都很友善，她覺得讀書其實很開心。遇到不高興的事，要在以前，她肯定會跟同學吵架。但現在秦文君一笑置之，反正3天之后她就不用再上學了。因為表現好，曾批評過她的老師，特意表揚了秦文君。

3天過去，秦文君不想退學了。第四天早上，一切似乎都和以前一樣，但似乎又不一樣。爸爸特別忙碌，忙得都沒時間和秦文君說一句話，他似乎早把打賭的事情忘到九霄云外。秦文君也沒提，心里想，那就再過3天吧。接下來的3天很快又過去，一個又一個的3天過去，到最后秦文君都忘記了她和爸爸打過賭。

他的每句話都讓你受益終生

快樂單純的童年漸漸遠去，父親的愛、信任和寬容，一直伴隨著秦文君長大，一直到她結婚成家。而這中間，秦文君幾次與父親分離，這些分離讓她刻骨銘心，也充滿溫暖和感動。

“文革”初期，在一家工廠當黨委書記的父親被隔離審查了，家人無從查詢他的音信。想念爸爸時，秦文君就出去跑步，跑步會讓她轉移想念。安靜下來她就會想爸爸想得流淚，而她覺得，流淚就會讓父親遭遇不祥。

幾年之后，父親平反了，他出獄回到家的那天，進門前把肩上的灰塵撣得干干凈凈，走進屋時一臉微笑，仿佛一切苦難都不曾發生。秦文君眼淚簌簌落下，她在心里說：“若不是父親的忍辱負重，這世上又會多出3個失去父愛的孤苦少年。”

1971年，秦文君去黑龍江當知青。這年冬天，父親去嫩江出差，為了見女兒一面，他抓緊時間辦完了公事，還剩下大半天時間，可以在女兒所在地的火車站見上一面。他去之前給秦文君發了電報，但因為那天大雪紛飛，郵遞員沒有及時把電報送到秦文君手中。父親沒有在車站看到女兒，只好提前下了火車，然后坐汽車、再搭拖拉機，找到秦文君所在的林場時，已經是后半夜了。

而清晨即至，父親馬上要往回趕路。秦文君手忙腳亂地給他煮了一碗雞蛋面，饑腸轆轆的父親一邊吃面一邊詢問女兒的近況。秦文君不想讓父親擔心，就告訴他，自己一切都好。見他臨走時笑臉蕩漾，秦文君很想哭。

父親說過的很多話，秦文君都牢記心中并受益終生。記得小學時，老師要求寫一篇關于理想的作文，當時秦文君有十七八個理想，想不出該寫哪一個。父親就說，當文學家吧。她寫了這篇作文后，就覺得自己不當文學家對不起父親。其實后來她才知道，父親是早早看出了她在文學方面的才華，才鼓勵她寫作、投稿，不要讓好時光、好的感慨都溜掉。

秦文君過完18歲生日，父親叮囑她不要在外面喝酒，晚上要早點回家。每次秦文君晚回家，父親都會在路燈昏暗的弄堂口等著她。秦文君結婚前，父親對她說：“如果你愛你的丈夫，就不要責備他。”秦文君一直婚姻幸福，等后來成了知名作家，父親又對她說：“你不要寫太多，但寫得好一點，也不要太累。”

剛結婚時，盡管新家離父母家很遠，秦文君每個周末都要倒3次車回一趟家。也沒什么大事，就是為和父母吃一頓飯。她說，父母健在時，不管與他們相隔多遠，只要想見他們就一定要趕回去。

無論做什么，都不要讓父親失望

她已經習慣了，多年來一直享受著有父親愛護的幸福生活。但這樣的生活在2006年被打斷了，父親查出胃癌晚期，這對秦文君是晴天霹靂，她幫不了父親，只有不停地哭泣。

父親很泰然，不論在醫院還是在家里，每天都要出門散兩次步，看看花草長得怎么樣了，看看路人的笑臉。在患病期間，他從不喊“痛”，病了也是笑聲爽朗。秦文君經常去陪父親，坐在他身邊跟他聊天。病榻上的父親總喜歡說“你小的時候……”或者“你弟弟小的時候……”開始，秦文君只是為了配合父親，但談著談著她發現，父親的講述中有很多她所不了解的內容，自己原來遺忘的很多童年記憶都復蘇了。她也逐步感受到，父親對她的教育煞費苦心，看似輕描淡寫，時則細膩深沉。

回憶過去，秦文君說：“父親從不傷我的心，他是最看重我的人，從來都是。于是我從小就產生一個樸素的愿望，做什么都不能讓父親失望。”

父親對秦文君的教育，也影響到了她對女兒的教育。女兒小的時候，秦文君和丈夫經常出差。每每這時候，女兒就會有受傷的感覺，覺得自己不夠重要，否則為什么爸爸媽媽經常會離開。所以秦文君每次走的時候，都會以一種特殊的方式和女兒告別—寫一張紙條，告訴女兒，要去哪兒、去幾天。等回來的時候，還把出差中見到的風景、有意思的事情和人都講給女兒聽。漸漸地，女兒對世界充滿了向往，也理解了媽媽的生活方式，不再有不安全的感覺。

父親去世后，有半年的時間，秦文君過不了這個坎兒：不能跟任何人提父親，晚上無法入睡，全部時間都用在寫作上。她想起童年里會跳舞的那株向日葵，于是開始寫《會跳舞的向日葵》，寫了一個叫香草的女孩子的童年。

她把父女病床前的回憶都寫進了這本書。寫的時候，有時流淚不止，有時陷入沉思，寫到很快樂的片段，她也會情不自禁地微笑。在父親的回憶中，最溫暖的部分，都是跟孩子在一起的時光。而她最溫暖的記憶，也是和父親在一起的歲月。

如今，《會跳舞的向日葵》已與讀者見面，秦文君也終于能夠正視父親的離世。她說：“我漸漸地能接受，父親是真的走了。這本書終于出版，也算是跟父親和自己的交待。”因為從此以后，父親就不會再遭遇病痛和衰老，而她，也不必再經歷傷悲地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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