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故土（組詩）

荒原狼

入 山

那些無所事事的閑云

那些交頭接耳的樹葉

那些大聲呱哇的麻雀

那些懷孕的秋花

看見我的出現

竟慌亂中叫錯名字

西風高舉松塔的笑臉

螞蟻擋住山蘑的去路

蜂蜜粘住樺樹的翅膀

只有陽光這口大鍋

咕嘟咕嘟

在蒸煮我愛吃的鄉愁

脫下這套精裝的扉頁

親愛的鄉親們

這些年

我黑白分明的履歷上

每一行腳步的撇捺

我都爭取橫平豎直

字字飽滿粒粒結實

他 們

我回來的時候

他們正離去

風吹起的沙塵

淹沒多少泣血的黃昏

伸出去的手

握不住

一枚都柿的干癟

云還是十年前的模樣

只有天空

呈現中年的慵懶

炊煙搖曳

病弱的荒草吸附在山體上

瓦解生命的水分、根莖、養料

現在的我

像一句生銹的嘆息

在城市和山區之間

我徒有華麗的外殼

竟不能

用胸膛捂熱一碗水

用雙手植綠一片陽光

松樹、白樺樹、紅楓樹……

草莓、山丁子、野葡萄……

黑熊、東北虎、森林狼……

他們都走了

跟隨那些消失的水

七天后

我也要走

并且帶走我的疼痛和落寞

雪的斷根

黑鴉無語

白狐遠遁

濃妝淡抹的松風

吹出一隊花哨

踏雪者

眼睛鼓脹印花的黃昏

狩獵者

而今手執導游旗

山前樹后口齒伶俐

一臉

天賜的吉祥

手指上的那縷槍煙

已成絕響

一根原木水上漂的年代

是夢的驚悸

是伐木號子矮半截的嘆息

白雪

掩蓋不住

滋生的野莖新芽

那雪的斷根處

有鏡頭咔嚓

面對故土

盡管水不是瓶裝的

盡管酒不是盒裝的

但糖餅雞蛋湯

依然能讓

身居高堂的舌頭

像粉條一樣

操起家鄉話

門外進來的

都是些熟悉的名字

以至火炕

盛開起童年的煙火

盡管有時模糊有時清晰

滾燙的白開水

把我浮起來

浸泡開

像普洱身心舒展

莫非越偏遠貧窮的地方

才會有最濃烈的感情和真實

我親愛的鄉人們

鋤地的人

睡眠總是

這樣自然而然醒來

攤開塵封的窗戶

夏的小河

繞過稀稀落落的房舍

一些發亮的炊煙

在向陽的山坡上反芻雨水

在天空的馬車上吟哦花草

手握泥土深處的鋤頭

生命以血肉和骨質

打開詩歌空曠的頭顱

視野所及是土地的澄明

是疼痛和苦難不能觸摸的靈魂

當我離開

當我離開，黑森林闃寂無聲

夜草莓開在路邊，香甜一片

罌粟花燃燒似火

一群松鼠在樹枝上默立

遙想秋天的果實

路上，我看見

休息的伐木者，他們

把酒瓶和油鋸橫在陽光

巨大的陰影中

一生中，注定有些東西無法得到

就像身后的腳印、山嵐、河水，

溫暖的木刻楞

像無助的蒲公英，等到風起

綠色的森林，載著我

落花的青春

責任編輯 周 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