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廣龍
彩色水鳥
二十年前,紙坊溝深處的水庫
偶爾,會有彩色水鳥
貼著水面,閃電般掠過
鮮艷的身體,似乎來自一個虛幻的世界
這奇異的美麗,并不經常出現
只有少數人,受驚般看見
只是一瞬間,彩色水鳥又消失了
奇怪這水鳥的顏色,是自己生長出來的
還是提煉于天上的礦床
感到不真實,甚至,感到絕望
我餓著肚子,專程去看彩色水鳥
只是白走了一趟,天黑下去了
我也沒有看見彩色水鳥
也許世上就沒有彩色水鳥
這只是別人編造的一個謊言
或者,這更像光影投射帶來的錯覺
又一個春天到來了
我的心里,依然牽掛著彩色水鳥
我相信它的存在,動身再進一次紙坊溝
去看彩色水鳥
帶路人
這些城市的夢游者,三三兩兩
或蹲或坐,在張家堡守候夢境
他們長著麻雀的腦袋
似乎按照神的旨意行事
每有外地進入西安的車輛,來到這個路口
來到夢境的邊緣
都會晃動一下手里的紙牌
上面寫著“帶路”兩個字
加速前進的車輛顯然知道謎底
但總有迷路和不知所往的魔術愛好者
渴望掌握戲法的規則
他們都會被帶到蜘蛛網上
如同傳感器,但不對外發射信號
我有時路過,也想請他們帶路
希望前往一片破碎的故鄉,一段
塵封的往事,一個回憶不起來的睡夢
不知他們的鼻尖
是否濃縮了這樣的地圖
帶路的人,光會帶路嗎?
是否對所有的路,都走得通
這也是一個疑問,是的
他們,不是每次都能成功脫身
他們,也有迷失的時候
假若有一天撞上南墻,而讓我帶路
也提出同樣的問題,我應該如何回答
我有沒有足夠應付的辦法?
有的,這不是耍賴,我就給他們手電筒
說自己去找吧,最好選擇在夜晚出門
推 手
早晨,一男一女兩個人
從不同方向,來到樹林旁
每人一襲白衣,輕的是身子
已經,卸去了夜晚的睡眠
肢體沖突是必須的
你來我往,在距離之外
又能夠貼身,這全憑手感
和內心的閃念
也有意外,但已多次遇到
蜻蜓點水,總能輕易化解
這一對如約推手的伙伴
分開時,都很正常和自然
然后,吃各自帶來的食物
不用禮讓,沒有客套
那個女的,背過身
對著一棵樹吃東西
她不愿讓對方看到自己的吃相
橋
橋那樣懸空,不松開身體
那樣被碾壓,每一次都震顫
是否會成為我這個年紀的修行?
橋這邊和橋那邊,是一樣的
生與死,是一樣的。在橋上
不要停留得太久,橋上風大
別忘了橋基,這是橋的根
牙齒般,種植進河床里
一座橋,成了咀嚼時光的口腔
我曾經在路上數數,這少年的激動
記住每一座橋,我一直往前走
如今,我想退回去,那些橋還在嗎?
山岡上
山岡上,我把膝蓋里的痛
捶打出來,寒夜的痛
用爪子,抓著我半生的秘密
我捶打,驚起一群烏鴉
這時候,低于我的夕陽
是一只鳥巢,把黑暗收留
把紛亂的翅膀收留
路上的我,在路上塌陷
我的秋天,風在吹
吹翻了啞巴的酒碗
吹滅了姬家塬的燈
一
一河流水
奔向太陽的大鍋
一把細沙
灌滿綿羊的眼眶
一叢青草
蓋住夢里的墳頭
一呀一,一一得一
春天的紐扣,被我
一一解開,又一一扣緊
茶
趕在清明之前
妹妹的指尖
把一片安靜的茶
點通了人性
知情更知心
不在天堂,在人間
我世上的疲憊
也被鑿成了今夜的龍井
一次次淘洗著
我沙塵暴的身子
我暫時忘記北方的身份
不再奔波
只愿意坐下來
撫摸西湖的蘇堤和斷橋
夜色浮上鼻尖
手中蕩漾水聲
由著一聲吳語
穿過干燥的腸胃
我硬氣的表達
在易折的部位
被江南的春雨滋潤
而增加了韌性
國 槐
也許在夜晚,染一絲月色的槐花
和一滴露水相約,掉落
清晨,樹下出現了一層槐花,細碎,密集
似乎和樹冠上一蓬蓬淡淡的清香呼應
槐花落,泥土里的回聲
那么輕那么持久,只有槐花針尖大的心聽見
走過漫長的六月,我的肩膀上
花期已沒有短長
大和小
我抬頭望著星空,星河涌蕩
我低頭看一群螞蟻,喧囂著經過花園
無所謂大,無所謂小
如果能掉轉大地
如果把夜晚傾覆
早 上
樹木的漩渦里,麻雀在沸騰
在早上,這些輕微的羽毛
這些灼熱的身體
是如此盛大,如此張揚
淡水河谷與必和必拓
淡水河谷抱緊礦石,抱緊鐵
從澳大利亞下海,遠在巴西的必和必拓
也一身鐵球團,要渡過太平洋
淡水河谷是一家公司,卻像一道海鮮
必和必拓是賣鐵的,更像一句口號
我喜歡這兩個名字,喜歡其中包含的溫熱的氣息
甚至,還帶有某種詩意
中國的大爐子,等著這些鐵
吃不飽,總也吃不飽,中國的寶鋼、鞍鋼
牙齒鋒利,把石頭咬碎
大火,大火,燒出白中透紅的鐵水
舀一勺,澆灌模子,鐵花四濺
如同元宵節的焰火
你們談判吧,離岸價和到岸價
我都關心,又對任何一方態度冰冷
冷酷的句子,在這個季節無法串連
今天,我在超市選購了一把漲價的鐵鍋
我不知道,這是用哪里的鐵砂鑄成
我肯定和淡水河谷或者必和必拓發生了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