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 芳
摘要:文明的發展強化了人的作用和地位,人們在安然享受文明帶來的舒適與便捷的同時忽視了自然與人的關系,只是一味地攫取和索求。面對人類的貪欲導致的嚴重后果,莊子從大自然中獲得了無窮的力量和智慧,以自然為師,從而超越了自我以及人類本身的局限性。哈代也強調人應該與大自然和諧共存,但在面對現代工業文明的沖擊時,卻又時時流露出宿命的思想,突出了命運對人的冷酷無情,以及自然雖洞察一切,卻無法救贖人類的無奈,發出了一種聽天由命,悲天憫人的感嘆。
關鍵詞:生態批評; 莊子; 哈代; 自然觀
中圖分類號:I0-03文獻標志碼:A
當代人類的生存環境日益惡化,人類為了滿足自己無止境的欲望,過度開發大自然,打破了原有的生態平衡,導致了一系列的嚴重后果。在這一新的時代背景中,文學本身不能再做“象牙塔”式自我封閉的建筑,而要更多關注現實問題,并將之投射到文學作品上進行分析和比較,因此生態文學應運而生,將生態危機的問題與文學和美學發展結合起來,從而有助于引起更多的社會有識之士對人與自然的關系進行反思,打開了文學研究的新視角。
1962年,美國生態文學家雷切爾.卡遜(Rachel Carson)的《靜靜的春天》在美國揭開了生態運動的序幕;1978年,魯克爾特( Karl Kroeber)在他的《文學與生態學:一次生態批評實驗》一文中首次使用了“生態批評”(ecocriticism)這一術語,明確提倡“將文學與生態學結合起來”;而中國傳統文化追求人與自然的和諧,因而也蘊含著豐富的生態智慧,尤其以道家為代表的中國古典生態智慧與西方深層生態學有著許多共同點,雙方應該展開積極對話。因此,本文旨在利用生態批評的視角展開中西文化比較研究,深入挖掘道家的代表人物莊子的典型思想與哈代小說的思想的異同點,來探討文學藝術與自然、人之間的關系,以及文學在生態保護中的作用。
一、哈代的生態觀
托馬斯·哈代(Thomas Hardy,1840-1928年)是19世紀末英國批判現實主義小說家和詩人,出生于英格蘭西南部多塞特郡的一個村莊——上博克漢普頓。那里環境古樸,景色幽靜,為他的大部分小說提供了一個背景藍圖。他的小說側重于探討人、自然、環境及其相互間的關系。在他筆下,自然被人格化了,并和人融為一體。他強調人應該與大自然和諧共存,但面對現代工業文明的沖擊,卻又時時流露出悲觀思想,突出了命運對人的冷酷無情,以及自然雖洞察一切,卻無法救贖人類的無奈。
1. 自然作為事件的背景,面臨著工業文明的沖擊
哈代最有成就的作品是名為“威塞克斯小說”的一系列小說。他這些小說展示了英國農村的恬靜景象,描寫了一幅詩情畫意的田園生活景象。“田地只是一些圍場,從高處看去,它們縮小了,所以下面的樹籬就好像是用深綠色的線織成的網,鋪展在淺綠色的草地上。下面的大氣是寧靜的,染上了一層淺藍,甚至連被藝術家稱作中景的部分,也染上了那種顏色。”(《苔絲》,9)事實上,威塞克斯(Wessex)是英國歷史上一個王國的名稱,但對哈代而言,真正意義上的威塞克斯只不過是一個虛構王國,旨在給他的小說提供一個地理背景。
在威塞克斯系列小說中,他生動地傳遞了威塞克斯鄉村人們的生活方式和風俗習慣,是這種獨特的傳統鄉村文化的記錄者。這些小說中充滿了民謠民俗、民間傳說,展示了自然和人的和諧共生的關系,但是現代文明的出現卻打破了這種世外桃源的關系,自然不再是人類可以依靠的對象。美麗的幻境被打破,純潔的東西被玷污,正如苔絲的悲慘命運,“這是一個優美的女性,像游絲一樣敏感,像白雪一樣純潔,為什么偏要在她身上繪上粗野的圖案,仿佛是命中注定一樣?”(《苔絲》,82)
當時英國資本主義不僅在都市長足發展,資本主義大規模的經營方式在農村也開始萌芽。隨著資本主義的侵入,家長制統治下的英國農村一步步趨向崩潰,造成個體農民的破產,走向貧困。苔絲一家的凄苦生活無疑表現了維多利亞時代資本主義向農村逐漸侵蝕的過程。克萊爾乘火車離開了威塞克斯,裘德最后乘火車去探望淑。火車在這里都象征著遠離自然以及對傳統生活的背離。面對工業文明帶來的這種后果,哈代作為一個人文主義者,心靈受到強烈沖擊,在感情上仍舊深深地依戀古老的鄉村生活,痛恨工業文明對人與自然的和諧狀態的摧毀,但卻無力對抗,找不出解決的方式。
2. 自然是被動的對象,無法真正解決人類的危機
在哈代的筆下,自然隨著人類情感的脈搏跳動,感知并反映著人世間的悲歡離合,但是另一方面,自然又無法積極干預人類的生活,無法真正解決人類面臨的危機,能夠“同呼吸”,卻不能“共命運”。自然像鏡子一樣準確反映出了生活的各個側面,卻也像鏡子一樣的冷靜,默默旁觀著人類的悲劇。“星星那冷峻的脈搏正在天上無數的黑洞之間跳動,安詳地遠離地面上的這兩個渺小的生命。”(《苔絲》,30)小說中苔絲的父親因為喝醉了酒,不得不派苔絲和弟弟亞伯去趕集,可是拉車的大馬“王子”卻被郵車撞死,而悲劇發生之前這段描寫“星星”的片段則像是自然對人類悲劇命運的解讀,無論人們怎樣努力和反抗終歸逃脫不了命運女神的安排,“星星”從空中俯視著這可憐的兩個人兒,但卻“遠離”他們,而苔絲悲劇的序幕也就此揭開。隨后苔絲迫于家庭的困境前往特蘭嶺認親,碰到了浪蕩子亞雷克,卻對即將到來的危險茫然不知。如果她猜到對方不懷好意,如果她對亞雷克的禍心稍有防備的話,那么一切悲劇都不會發生了,可是“當兩個人一見面就導致作樂的時候,老天爺對可憐的人們很少說一聲‘當心!當一個痛苦的靈魂呼喊‘老天爺,你在哪里的時候,老天爺也很少回答一聲‘我在這里!”(《苔絲》,44)老天爺(nature)窺知了人類的痛苦,卻漠然旁觀。
事實上哈代認為無論是自然還是人都受著神秘力量的支配,人物的命運如同過眼煙云,是冥冥中神的意志的安排,正如最后作者所說的:“眾神的主宰結束了對苔絲的戲弄。” (《苔絲》,477)高高在上的神靈似乎把人間當成了游戲的場所,而人類就是舞臺上的木偶,聽任他們的擺弄,無論人們怎樣努力和反抗終歸逃脫不了悲劇的命運,而自然只是舞臺后襯托的背景而已。
二、莊子的生態智慧
莊子,姓莊,名周,字子休,宋國蒙人,撰有《莊子》一書。莊子的思想是春秋戰國時代的產物,這個時期社會動蕩不安,社會的階級矛盾復雜而激烈,戰爭蜂起,政權更迭,政治主張林立。這種政治狀況必然反映到莊子的頭腦中來。在《人間世》中,莊子借顏回的話說:“回聞衛君,其年壯,其行獨,輕用其國,而不見其過;輕用民死,死者以量乎澤,若蕉,民其無如矣。”說明人命如草芥,戰爭給人民帶來了巨大的災難。在莊子看來,“至德之世”是那種田園式的自然社會,“當是時也,民結繩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樂其俗,安其居,鄰國相望,雞狗之音相聞,民至老死而不相往來,若此之時,則至治矣”(《胠篋》)。然而這種理想的社會模式在現實生活中是不可能存在的。莊子對此無可奈何,倍感痛苦,陷入困難的抉擇當中,最終使他由覺醒走向超越,由超越而至逍遙,從而構建起內心的自由王國,并以自然為解決之道,達到人與宇宙的和諧統一,體現了樸素的生態智慧。
1. 天人合一的生態和諧思想
在中國傳統文化中,人的精神被王權至上、君臣之義等封建禮教和種種“利害關系”束縛住了,人的靈魂已淪落為封建禮法和名利的囚徒,人忘卻了自己的真性。倒是有些文人似乎能脫離名利的樊籬,悠悠然寄情于山水之間,但即便如此,自然也不過是人類消遣的對象。而莊子總是把天、人、物作為整體來認識, 自然對他而言不僅是“悠然”之境,更重要的還是“自由”之境,是人類發現真我的途徑。
《莊子》書中提到“自然”共八次,但都沒有指涉大自然這一含義,真正在《莊子》書中把大自然作為獨立審美對象看待的是莊子對山川和宇宙鴻蒙的描寫。“天人合一”是莊子生態觀的基礎。莊子認為,宇宙萬物和人是和諧的整體,“人與天一”(《山木》), “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逍遙游》)、“與物有宜”(《大宗師》)、“與物為春”(《德充符》。不僅如此,莊子認為人類在修養天性上也應循自然之天性,“夫造物者之報人也,不報其人而報其人之天”(《列御寇》)。造物者給予人的,不是給予人力而是給予人天然本性。因此,人類要安于自己的自然本性,不要為高官厚祿放縱心志,也不要因窮困趨同流俗,為追求物欲而喪失自我,為趨就流俗而失掉本性,否則就是本末倒置了。
可是在這個違背自然、違背天道的世界里怎樣才能最大限度的保護人的本真?因為人的本真和大自然的本真和諧一致的發展才是一切事物興旺的源泉。為此,莊子提出了“真人”、“至人”、“至圣”的理想境界。所謂“真人”,“若然者,其心志,其容寂,其顙頯;凄然似秋,暖然似春,喜怒通四時,與物有宜而莫知其極”(《大宗師》)。這種人與萬物同呼吸,心思安定,不矯情,悲喜轉化如同四時變化一樣自然。所謂“至人”,莊子借扁子之口曰:“子獨不聞夫至人之自行邪?忘其肝膽,遺其耳目,芒然彷惶乎塵垢之外,逍遙乎無事之業,是謂為而不恃,長而不宰。”(《達生》)就是說“至人”做事如入忘我之境,幫助萬物而不自夸,作萬物之長而又不加主宰,這才是與自然相處之道。所謂“圣人”,圣人安其所安,不安其所不安;眾人安其所不安,不安其所安。(《列御寇》)莊子眼中的圣人安于自然天性,不自以為是,一般人則正好相反,總是以自我為中心,為追逐名利而奔忙,為身外之物所累。既然如此,何不效法自然,找回真我呢?
不過,莊子并沒有把目光僅僅停留在作為審美對象的“自然之天”上,他接下去又說,它們“有大美而不言”是因為它們自行運作著,這“自行運作著的”就是“道”:“此其道與!”在這里,莊子更加關注的是“自然之天”背后的那個道而不是“自然之天”本身。
2. 自然無為的生態美學思想
莊子學說中的自然與無為相通。大自然體現了“道”的自然無為的特征,因而在《莊子》中處處可見對“天”以及大自然的贊美和熱愛,自然無為的“天道”遠勝于后天的“人道”。
莊子認為人類的痛苦主要源于人類的貪欲,人類把自己與自然對立起來,總認為有一個“自己”存在,而且自己與他人及外物是對立的。人的心思總是在自己、他人、外物之間徘徊不定,人為地將萬物分出美丑來,這樣各種思慮和痛苦就產生了。“百年之木,破為犧尊,青黃而文之,其斷在溝中。比犧尊于溝中之斷,則美惡有間矣,其于失性一也。”(《天地》)在此莊子以百年巨木為例,指出無論是可用之材還是斷木,均是取材于天地,它們的本體其實是一樣的,何必因區分美丑而喪失了本性呢?
河伯曰:“何謂天,何謂人?”北海之神若回答道:“牛馬四足是謂天,落馬首穿牛鼻是謂人。”(《秋水》) 以牛馬為例,所謂“天”當指未被整治的天然蹄足,而它正是牛馬之真性的自然表露。但是世人給馬帶上籠頭,給牛穿上鼻繩,破壞了牛馬的自然本性。在莊子看來,人類對牛馬之真性的破壞,最終也將毀掉人類自身,借此說明現實社會中“人”與“天”(自然)的尖銳對立以及人的自由本性遭到摧殘的社會文明之怪現狀。
莊子總是強調人在宇宙間的渺小和知性的有限。北海若曰:“吾在于天地之間,猶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方存乎見少,又奚以自多?計四海之在天地之間也,不似稊空之在大澤?計中國之在海內,不似稊米之在太倉?號物之數謂之萬,人處一焉;人卒九州,谷食之所生,舟車之通,人處一焉;此其比萬物也,不似豪未之在于馬體乎?”(《秋水》) 博大深奧如北海若者,也能清醒認識到“吾在于天地之間,猶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因此,人應當明智地認識到自己的渺小和無知,無止境地開發濫用自然必然要付出代價。試反思一下人類的歷史,人類因自己的狂妄而惹的災禍還少嗎?
三、結論
在莎士比亞筆下,人這個動物是“萬物的靈長”和“泥土塑成的生命”的混合體,是強悍和脆弱的混合體。現代文明的發展強化了人的作用和地位,卻越來越忽視了自然的尊嚴。人們在安然享受文明帶來的舒適與便捷的同時忽視了自然與人的關系,更難以產生對自然的敬畏感,只是一味地攫取和索求。這種情況下莊子的生態智慧無疑對建立新型的人與自然的和諧關系很有啟示。莊子以一顆平常心對待萬物,人不能高高在上,驕傲自大,而應修身自省,以赤子之心來對待一切,以自己的智慧引導世界的和諧發展。面對人類的貪欲導致的嚴重后果,莊子沒有悲觀沉淪于現狀,反而從天地中獲得了無窮的力量和智慧,從而超越自我以及人類本身的局限性。哈代也側重于探討人、自然、環境及其相互間的關系,強調人應該與大自然和諧共存,但在面對現代工業文明的沖擊時,卻又時時流露出宿命的思想,突出了命運對人的冷酷無情,以及自然雖洞察一切,卻無法救贖人類的無奈,發出了一種聽天由命,悲天憫人的感嘆。莊子筆下的自然是能夠在一定程度上積極協助參預人類的文明進程的,而哈代的自然只是被動的對象,受到所謂命運的無情安排。從兩者的比較中可以看出,新時期的生態主義和生態文學應該號召人們重新修正自然與人的關系,重新確定人在自然中的地位,合理的開發自然,同時注意生態保護,謀求和諧共生的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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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吳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