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福海
秦漢年間就已確立的二十四節氣,真令我們擊掌嘆絕。不光有簡約動聽表意雋永的名字,更重要的是同物候奇妙吻合、與時令準確對應。輕輕念著它們詩一般的名字,眼前就宛然鋪展一幅幅夢一般的東方田園風景。從這點上說,創編節氣的古人,既是科學家,又是文學家。
來城多年,節氣于我而言,僅是日歷上的標注,與氣候無關,與生活無關,與心情無關。重新關注節氣,也以被動的方式開始,記得那次公務員考試,當時一道常識題就是選取二十四節氣中的四個節氣來排序。雖在小學時代就背過《節氣歌》,瑯瑯上口,但沒上心,只好瞎猜,真是慚愧得近乎不可饒恕,因為自己是地地道道的農民的后代。像我這樣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人肯定不少,以這樣的方式來喚醒對大自然的仰視與感恩,實在必要。這是出題人的初衷嗎?我更愿意得到這樣的回答。
我所熟悉的鄉親們,臍帶都連著土地,紅的,黃的,黑的,硬的,松的,沃的,貧的。土地是他們生命里最親近最熟悉最熱愛的東西,棄缺不得,割舍不了。而節氣,24個,接力式地掌管著土地一年的光景。以地為母、把天當父的鄉親們沒理由不敬仰它們,它們也一直是鄉親們心靈深處真理般的“農業氣候歷”。春播秋收,為了方便記憶和傳頌,不斷有人將節氣編成歌謠和詩歌,這是節氣的價值確認和人們尊崇的心聲表達。
在鄉下時,曾見過鄉親們在立春那天,用一小綹紅紙圈著兩顆芥菜頭,擺在神案上,凈手,點燭,焚香,拜天,嘴巴念念有詞,一臉虔誠肅穆。是祈求?是感恩?還是對大自然的敬畏?或許都有吧。不知,上蒼有沒有收到這份心意,有沒有被感動?但我好奇的心,總被感動,記得在那個拉開春天序幕的標志性日子,歪歪扭扭地寫下詩行,字字句句,來自內心,只是無人賞讀,漸被遺忘。
還有清明節,不僅僅在杜牧那首凄美的詩里,還在鄉親們采摘艾草的篾籃里。江南的清明,永遠是春雨漓漓,酥草茵茵。雨絲有多綿密,思念就有多綿密;草色有多翠碧,心情就有多翠碧。男女老少紛紛出動,淺夢一樣的艾草,落雨似的紛紛落到各式各樣的籃里。鄉親們不肯辜負大自然的饋贈,要將它制成艾餅,供奉另一個世界的親人,也芬芳尋常的居家日子。
還有冬至,各家各戶早早起來爆谷花、搓湯圓。裊裊炊煙搖醒沉睡的大地,我們雀躍著去冰封的池塘敲玩冰塊,把小手凍得通紅,而后又擠在某戶人家的柴灶前,任灶膛里呼呼竄出的火苗和鐵鑊里爆谷花嗶嗶叭叭的脆響,溫暖著童年歲月。長輩說,你們吃了湯圓,又長一歲了,我們鄭重其事地點點頭。其實,至今我仍不明白長一歲的內涵或典故究竟是什么呢?
現在,蟄居這個南方都市,疏忽了節氣。原因在我,也在于這個城市。我不稼不穡,故不問節氣。而這個城市又沒有明顯的季節變換,滿城滿眼的榕樹,一年到頭的蔥籠。這本身沒什么不好,但就是讓節氣在此迷了路,無法赴約。通常,春天以桃花的名義,向人們發出踏青的請柬,一路盛裝舞步,但城里不見桃花朵朵開,春天到了?還是在路上?驚蟄,倒是有幾聲春雷的,但不夠生猛凌厲,悶悶徐徐的聲音,文靜得宛如墨汁滴在了宣紙,慢慢洇染開去,豈有一個“驚”字來承當?小滿前后,何見披蓑戴笠的農人,荷鋤翻土,安瓜點豆?還有霜降,根本無霜可降,無葉可落,瓦楞上只有深霄的嘆息。而冬至,它的腳步踏過這個城市嗎?為什么蒼白從未替代過翠綠,小雪大雪的魅影只能在夢里尋?小寒大寒的寒意不曾刻骨銘心?
既然城市的高樓之下,也是一片蒼茫大地,我平凡的生活,也離不開地氣。那么,我就要努力找尋曾經丟失的與土地緊密相關的節氣。碰巧,微風吹過一片拆遷的廢墟,一株桃樹一株李樹,在廢墟中努力伸出紅的小手白的胳膊,抱了抱頑皮的風。我還是感覺到春天來了。
責任編輯 賈秀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