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茶居
我感覺得到,皮膚、眼角感覺得到
涼,干,葉子驟減,抒情緩慢
往事浮上心頭,朋友們的孩子都長大了
我的學生,當上爹娘的越來越多了
秋風起兮,天地寡欲
也許最適合重讀西方哲學史
念念蘇格拉底念念柏拉圖念念亞里士多德
讓舌尖更為習慣舊語境,老賓語
窗外的光斜照進來,落在手臂上
有當年相愛的溫暖。我打開衣櫥,翻曬冬裝
還有那件一直沒有穿過的衣服
它已經缺席了我的好幾個佳節,我該說
我記得,我沒有走遠,我在回家的
路上。今天我將修書一封
告訴你:秋風起兮,美人裸行
畢業歌
我的好老師哪里去了?我的數學作業
又做錯了一題:河水減去兩岸剩下什么
我說剩下海,剩下愛,剩下耳垂上的國……
還好這在校園允許的范圍之內
二年級的時候學校搬到村北,幾排平房
上下操場。讀書,放牛,砍柴,澆菜園
唱人民公社的甘蔗歌,排練大寨舞
向勞動力的方向努力拔節。姐姐們美麗如春
她們喜歡談論外村來的木匠、黑白電影里的男主角
我愛她們的勤勞樸實,我愛她們的碎花襯衣
我跟隨她們接受大地的體育和美育
雖然長勢緩慢,座位總在第一排,站位總在
最前面,但不妨礙一個中國小學生的
淘氣和背誦。我如此幸運
在五年級的課本上讀到《賣火柴的小女孩》
我也如此悲傷,第一次為命運落淚
當年的頑童還不懂小女孩的圣誕夜
類似于鄉村的除夕,還不懂火柴可以點亮
奶奶的天堂。然后就小學畢業了。而小女孩
她畢業于死亡。在我十歲的日記里
她只有火柴,沒有長大……
來年
沒有什么足以興奮,沒有。時光緩慢
今天和昨日,沒有什么差別
半年了,美人蕉還叫美人蕉,天還那么高
適合孩子們說理想,說夢。偶爾重逢
也只是小酒一盅。二鍋頭或者伏特加
尤其是周末,要允許烈性的馬跑出村莊
要給她一片野草,一個野草原。但不要給我
不幸的消息,不要給我沒有表情的字眼
我習慣于擁抱、凝視,我喜歡桃花籃,梅花枝
我將在來年二月,向大地下禮,向春天提親
這樣的詩……
這樣的詩,“是的,春天大概需要你。”
這樣的詩,我說的,是里爾克的
《杜伊諾哀歌》。“是的,春天大概需要你。”
里爾克說,在《哀歌之一》,并綿延至
我正寫的這首,我稱之為:哀歌十一
“天使”,“樹”,“人間”,“一條寬廣的河”……
在安謐的肉體的周末,我所在的房子
的周末。這個詩人,漂泊者,愛做飯的男子,
滿身秋毒,任骨頭在體外舞蹈,開窗誠邀
路過的萬物。水鬼叫喚:北方缺水
南國缺草。后青春期的抒情逐漸節制
妖精們列隊登天,她們只為美負責
愛神披著夜色。當我走開,世界轉身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