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特約記者 顏 彥
常凱申是誰?蔣介石的“別名”。近來,蔣介石的英文名字Chiang Kai-shek被翻譯成“常凱申”已經成為學術界和出版界的笑話,很多人都感嘆現(xiàn)在翻譯質量的下降已經波及到了學術界。在暢銷書之外,引進版學術書成為了又一個翻譯質量洼地。現(xiàn)在投入翻譯事業(yè)的都是一些剛剛出道的年輕人,與翻譯界息息相關的學術界和出版界,從學術標準到成本核算,推崇消費式的翻譯,中國翻譯生態(tài)因此漸漸發(fā)生了變化。《環(huán)球時報》記者為此采訪了學者、翻譯家、出版人等有關人士,對此現(xiàn)象進行了解讀。
對于“常凱申”事件,媒體表現(xiàn)得過于嚴厲
在記者采訪的過程中,學術界和出版界都表示,對于常凱申事件,媒體表現(xiàn)得過于嚴厲,而類似的翻譯硬傷在翻譯中比比皆是,防不勝防,只是這個失誤和蔣介石聯(lián)系上顯得特別“觸目驚心”。北京大學教授張頤武告訴《環(huán)球時報》記者,出現(xiàn)這樣的硬傷還是由于譯者的學術水平欠缺,如果稍加考證,這樣的學術硬傷很容易避免。
從“五四”開始,國內大量翻譯西方的學術著作和文學作品,從此,關于翻譯質量的爭論就沒有停止過,翻譯史上也曾出現(xiàn)過將milkway(銀河)翻譯成“牛奶路”的笑話。而“常凱申”事件集中反映出近現(xiàn)代關于中國史料的翻譯,出現(xiàn)問題最多的一種現(xiàn)象。這一方面主要是由于譯者自身的學術知識盲點造成的,另一方面也由于這部分學術書在國內的閱讀率高,出現(xiàn)問題很容易被指正。張頤武說,總體來說,與“五四”時期相比,中國學術界的英語水平要高很多,現(xiàn)在很多學者都能閱讀英文原文,學術翻譯對于學者來說更多表現(xiàn)為科研成果的功利意義。
出版界:成本核算的考慮
資深出版人李景端曾提到,1978—1990年,我國共出版翻譯書28500種,年均2192種;到了1995—2003年,翻譯書總數(shù)為94400種,年均增為10489種。近幾年,古今外國書基本上維持在年翻譯大約1萬種的水平。開卷圖書信息公司提供的數(shù)據顯示,近幾年,每年引進版圖書的銷售碼洋占全國圖書銷售總碼洋的1/5。而在英國和美國等西方國家,引進版圖書數(shù)量只占到它們總量的3%。
引進版小說出版人彭倫回憶,2005年他翻譯了《紐約時報書評周刊》評選的1980年以來美國影響力最大的小說家——菲利普·羅斯的紀實作品《遺產》。交稿后,責任編輯說作者通過經紀公司提出額外要求:要將譯稿交給他指定的審稿人看。審稿人是誰,有什么背景,中國出版方一概不知。一個月后,返回的審稿意見對譯文細致地提出了各種錯漏之處,審稿人還提出了很多他認為可以改進的地方。在翻譯2006年羅斯出版的新書《凡人》過程中,作者的經紀公司依然提出要將譯稿送給指定的審稿人審讀。著名作者盛名之下,愛惜羽毛,而能做到這樣審校要求的引進版越來越少。
彭倫指出,在中國加入《伯爾尼版權公約》之前,國內翻譯版圖書都不需要支付版權費,所以翻譯費相對較高;而今天,所有的引進版圖書都需要支付版權費,如果是版權競爭激烈的作品,版權費會更高。出版社出于降低出版成本考慮,會壓低翻譯費。現(xiàn)在,國內翻譯費平均水平在千字60元左右,這樣的收入水平自然請不動資深的譯者。
近期,上海出版工作者協(xié)會和上海譯文出版社聯(lián)合舉辦“上海資深翻譯出版人出版精神座談會”,對上海翻譯出版工作作出顯著成績的資深翻譯出版人孫家晉、駱兆添、葉麟鎏、楊心慈、任溶溶被授予“資深翻譯出版人”紀念牌。這些翻譯家都已年過八十,在外國文學研究和翻譯領域浸淫多年、具有專業(yè)學術水準。其中任溶溶不僅在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方面享譽全國,而且在翻譯領域成就卓著,他翻譯的《夏洛的網》已成為品牌圖書。在接受記者采訪時,任溶溶回憶當年他做翻譯時,審校過程可以用“摳字眼”來形容,現(xiàn)在看來沒有必要,也很難實行當年的審校標準。任溶溶告誡年輕的譯者,翻譯是個熟能生巧的職業(yè),翻譯水平會自然越來越好,而翻譯過程要多跟編輯和作者討論。
翻譯界:人才青黃不接
有人說,翻譯家和配音演員的黃金時代都一去不復返了。中國社科院美國文學研究所譯審潘小松說他非常同意這種說法。潘小松說:“大家都說我隨筆比譯筆強,我自己也有同感。”對于中國的翻譯家來說,他們不得不面對翻譯出的作品的時代局限性,因為中文在“五四”之后歐化的現(xiàn)象越來越明顯,一百年來中文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與嚴復翻譯的《天演論》、林紓翻譯的《茶花女》相比,之后的中文譯本都已經不是純正的中文了。潘小松說:“可以預見,作為翻譯家的傅雷,他的家書會比他的翻譯作品流傳得更久遠。”
為什么現(xiàn)在的翻譯者更多是剛剛出道的青年人,潘小松認為,這不僅僅是因為翻譯費用偏低,更多是因為青年人在剛出道時迫切想擁有學術成果和經濟收入。而現(xiàn)在很多翻譯作品都是出版社的命題作文,限定了題目和交稿時間,這對于已經有學術修為的老學者來說過于苛刻。而青年人具備了基本翻譯能力又兼具極大的翻譯熱情。很多學者都從翻譯出道,像語言學家王力,曾翻譯過20多本法文書,但他從來不將這些書收錄進文集。“剛出道的時候,我也曾一個月翻譯了200多萬字;但現(xiàn)在沒有這樣的體力和精力了”潘小松說。“像我這樣四五十歲往下的譯者,都已經是商業(yè)時代工作化生產條件下生存的譯者。我們和老一代翻譯家的翻譯功力已經很不一樣了,因為我們的生存環(huán)境已經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潘小松非常推崇藍英年翻譯的《回憶果戈理》,他覺得好的譯本必須是譯者根據自己的興趣選擇作品,他有可能只與熟悉的編輯和作者合作。但在出道之后,如今又有多少青年人能夠從“為利益”進化到“為興趣”的翻譯層次呢?▲
環(huán)球時報2009-07-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