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山賦

方　牧

某日獨酌,舉杯邀月。貴客聯袂,一室粲然。皆曰:“吾儕鄉人也。聞先生撰《舟山賦》,愿先睹為快。”聽濤居主人告以體式未定。一客云:“先生寧不知枚乘之《七發》乎?吾儕愿為吳客,如何?”主人喜出望外,眾客禮讓入座。酒闌人散,屣履遠去,要言妙道,繞梁猶在。

率先對話乃一海歸博士,專攻文化。

主人曰:舟山東夷故地,僻處蠻荒,如文化何?

客曰:珠耀夜光,蚌育百年;星墜碧落,海生千島;文化尋根,源遠流長。

其一曰古。舟山古稱珠山,海產珠貝,錢幣之始;島藏寶氣,文物之祖。滄海桑田,麻姑三見;風舸浪舶,徐福一至。云煙連綿,仿佛扶桑之樹;洪波起伏,依稀天池之魚。故或為歷史也,或為傳說也。朱弓玉矢,徐偃故城丘墟;荒臺夢思,吳榭鄉名口碑。安期邀秦皇長飲醴酒三日,潑墨而灑桃花;金庸游東海拾得落英一瓣,試劍而書《射雕》。《山海經》方國數十,“三神山”傳聞千年。唐置翁山,宋置昌國,清置定海,為舟山正名。或云蓬萊,或云瀛洲,或云方丈,皆別號流傳。

其二曰博。舟山西接浙皖,南引閩粵,北通登萊,東瀕大海,幾度移民,八方雜處,方言雜糅,方物眾庶,方俗各異。黃龍一島,舊歸兩省隸屬;岑港一灣,曾享六國美譽。佛指名山,普陀洛迦,辟梵天之勝境,開蓮花之凈土。膺世界佛教論壇首選,獲中國節慶城市殊榮。博物而富,博見而智,博學而文,海納百川,博其兼容也。

其三曰盛。舟山文化,盛于南宋。邑人余天錫、應 ,興建書院,樂育菁莪,學子負笈,生員登科,蕓香翰墨,浸淫明清。乾隆進士陳慶槐詩云:“燈火書聲聽徹宵,解元橋接狀元橋。不知廿四橋頭月,底事空吹碧玉簫?”舟山文化之盛,一由人脈,二由地緣。凡高僧大德、名將顯宦、學界泰斗、藝苑耆宿,筇痕履跡遍山海,詩詞墨寶入典藏。清季定海黃式三、黃以周父子,并為經學大師,一代儒宗;迄今院士博士,不絕如縷。斯日之盛,猶勝疇昔。

主人唯唯曰諾。眾客稱善不已。

繼一軍人,戎裝起立,憑欄長嘯,撫膺悲歌。

客曰:“舟山乃長江門戶,東南要塞,屏藩海洋,扃鑰神州,歷來為兵家必爭之地,將士喋血之所。洪武海禁,玉碎田橫之島;魯王抗清,珠焚同歸之域。張煌言戈船橫海,廿年生聚;鄭成功桅檣連云,四入長江。迨至鴉片一戰,舟山兩陷。先有縣令沉淵,典史碎舌,處士盡節,義民獻俘;繼有墨绖履任,銘刀作誄,眾志成城,馬革裹尸。一日同殉三總兵,悲神州之陸沉;血肉共筑百年史,賴傲骨以擎天。天哭曉峰,連綿凍雨不止;海哭竹山,千島淚流滿面……

主人血脈賁張;眾客心情激蕩。

客繼曰:昔鑒真六渡東瀛,始發嵊山;鄭和七下西洋,移舶舟海。方今盛世,海運丕變。海衰則國衰,海興則國興。興海之道,強軍為先。舟山五獲“雙擁模范城”稱號,六迎共和國元帥視察。舳艫千島,正好壯我中國海軍編隊;帶甲百萬,亦可固我海上長城后方也。

客言未竟,一遠洋船員接曰:舟山珠島蚌嶼,月灣星港,皆出類而拔萃,超群而軼倫。蓋舟山藏龍之地,風生水起者龍,潮涌云從者龍。港灣曲折者龍,舟舶尾接者龍,大陸連島者龍,石油儲運、礦砂中轉者皆龍。探驪而得珠者,造船也,海運也。舟山以港興市,以市立港,船塢連綿,港區縱橫,皆造大船舶之巨擘,執大航運之牛耳。近年港聯寧波,橋通上海,指顧香港星洲,雄視南亞東瀛,圓東方大港之舊夢,開中國海事之新篇。

又有二客,叩門而入,一商一僑,衣冠濟楚,面目酷肖,宛若孿生。

一客曰:《舟山賦》不能不言商,尤不能不言僑。蓋舟山商貿,緣海而興,經營域中,投資海外。奇貨可居,高七尺珊瑚之樹;長袖善舞,耀徑寸合浦之珠。利市三倍,財通九有。鄉賢朱葆三、劉鴻生、董浩云、許廷佐輩,為航董,為船王,為商界鉅子,為僑鄉領袖,皆因風土之美,趁風云之便,得風水之利,盡風物之宜。明清古街,潮聲在耳;千島新城,滄溟可釣。

一客曰:我儕僑民,亦為海客,創業異域,旅居殊方。常懷去國離鄉之悲,時有蒹葭蓴鱸之思。清明掃祭,俎豆華夏鄉土;重陽登高,遙憶山東兄弟。望明月而歌李白,插茱萸而泣王維。夫僑亦橋也,舟為水域之橋,人乃心靈之橋。心橋連通海橋,千島喜成半島。五龍臥波,接大陸于首尾;四海來歸,指海峽為通途。馳天風兮揚海濤,駕虬螭兮燦云旗,攬明月兮摘星斗,結蜃樓兮盛海市。

話音方歇,掌聲響起。一女子簧啟皓齒,珠落玉盤。

客曰:山得風氣之先,擅旅游之美。宜海釣,宜拾貝,宜沖浪飛艇,宜玩沙浴海,宜風月島礁,宜饕餮海鮮。盛夏時節,偕眾多旅伴,放舟風行諸島,或問禪普陀,或尋俠桃花,或訪古海上河姆渡,或休閑南方北戴河,飄飄乎不作神仙想。春秋假日,邀三四好友,驅車風馳海灣,或看日出,或步月色,或聽濤歌誦東坡賦,或觀雪浪詠易安詞,渺渺兮可與造物游。“蘭山搖動秀山舞”,見綽約之風姿;“舟山群島半千荷”,展絕代之風華。海洋旅游之萬種風情,文化名城之千般風采,盡在其中矣!

主人稱謝,又一客建言曰:舟山鐘造化之靈秀,得天地之獨厚。漁都港城,環保優先;海天佛國,清凈為本。三十六度周天,無垢無塵;二十四番花信,有香有色。盛夏涼風,寒冬暖雪,陽春魚叫,金秋鷗飛。猗歟生態城市,巧笑倩兮,妙絕塵寰;盛哉海上花園,美目盼兮,驚艷天人。此舟山點睛之筆,固宜有破壁騰空之飛也。

西窗剪燭,不覺東方既白;南柯一夢,乃知北溟有魚。

（作者為浙江海洋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