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歡芒果嗎

王 鑫

到廈門之前，成硯沒想過，一個城市能如此美麗。寬而潔凈的街道，兩邊植有高大喬木，蔥綠葉子，在風中彈奏小夜曲。

成硯是跟著打工的爸爸從家鄉到這里的。爸爸在小街的盡頭開了個店鋪，專賣沙茶面。小店和成硯的學校很近，走5分鐘就到了。

成硯第一次去學校就遲到了。他幫爸爸開了張，忙活了一陣子，低頭瞅一眼表，己然7點55分。

成硯拔腿就往學校跑。卻在校門口撞上了檢查考勤的年級長顧真。顧真喊住他，問他的班級，成硯支支吾吾說不上來。他真的是不知道，連教室門還沒進呢。

顧真看他額上流下小汗珠，心就有些軟。她擺擺手，作出放行的姿態。成硯點了頭，正要跑，又被喊住“喂，你的鞋帶——”

成硯這才意識到，兩只腳上的鞋帶都開了，拖在地上，臟兮兮的。準是剛才跑得急松開的，成硯很感激地沖顧真微笑，然后蹲下身子系鞋帶。

成硯出現在三(2)班的時候，英語老師已經開始“GOOD MORNING”了。他悄悄溜進去、找右邊靠窗戶沒人的位子坐下。他沒書，也聽不太懂老師講的什么，索性發呆吧。

成硯把頭歪在窗戶上，他可不是在欣賞外面的風景，而是在腦子里盤算著中午要賣多少沙茶面。

自從媽媽離開了成硯，生活的壓力全壓在了爸爸身上。爸爸開過出租、賣過磁帶。成硯的學費，就是這么一公里一公里，或者一盒一盒積攢起來的。

一個天外飛來的粉筆頭打斷了成硯的思考。講臺上。英語老師目光灼灼。成硯站起來，有些笨拙，把椅子帶倒了。旁邊有細微的笑聲。管他呢，大不了站著。成硯暗想。前面突然傳來一本書，上面畫著答案。好像溺水的人抓著稻草了，成硯終于渡過難關。

坐下來，成硯才想起去找書的主人。前面右手邊的，扎馬尾，藍白格子襯衣，咦，這個背影好熟悉。原來就是剛才檢查考勤的女生啊。

成硯沒有馬上還書，他翻開里面，是漂亮的英文筆記。而封面包著書皮，清淡的藍色，帶著香味，上面有兩個小楷：顧真。

兩個月后的一次體育課上，老師讓分組傳球，大家很快找到了伙伴，只有成硯自己，孤零零的。體育老師問：誰帶這個同學。沒人吭氣，老師重復了一遍剛才的話。還是沒人答應。過了一會兒，從人群中冒出一個聲音：他身上一股豬油味兒。

像是一個引子，引爆了潛伏的炸藥，所有的人。都笑了。

換別人一天五六個小時泡在店里，煮排骨湯，身上沒味兒才怪呢。

少年的時候。人們都喜歡以自己為原點，喜好為橫軸，厭惡為縱軸，編織一張坐標圖，試圖把整個世界都納入自己的勢力范圍。這是少年的可愛，亦是少年的殘忍。

‘

成硯逃課了，他沒有回店里，在街上閑逛。直到落日時分，學生放學，他才拖著沉重的步子，往店里走。

他沒想到，會在店里看見顧真。馬尾辮，藍白格子襯衣，不是她是誰?成硯心中先是驚喜，繼而惶恐。他低頭看看自己的衣服，灰灰的，還帶著痕跡不明的湯漬。

爸爸看見成硯立在那里，就喊：懶小子。快些，有客人。

成硯磨磨蹭蹭地從顧真旁邊經過，他聞到了一股清新的味道，檸檬香，洗發水的味道。

一瞬間，他想起那句“豬油味兒”。這是多么難堪的事情啊。第一次，成硯有些怨恨父親了。做什么不好，偏偏賣沙茶面；在哪里賣不好，偏偏要在校門口!

顧真很快吃完了面，她稱贊味道絕妙。走的時候，她很大方地和成硯再見，并提醒他，明天按時上課。

以后，顧真經常來小店，漸漸地，班上的同學也來了，他們都很喜歡成硯爸爸的手藝。成硯開始的時候很難為情，但是他會給同學的面中多加豬肝和魷魚。小店里常常會多出一兩件東西，有時是一件T恤衫，有時是一副望遠鏡，有時是寫得工工整整的筆記。那是同學給成硯的，他們說：俺們從來不占小便宜，呵呵。

店里的生意越來越好，爸爸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多，但成硯不知道，那個逃課的下午，顧真對全班講了他的情況。而且，還發動金班同學，去照顧小店生意。

來年四月，大家都開始拼命用功，兩個月后就是中考了。成硯卻有些提不起精神，中考，就意味著離開一中，離開顧真……嗯，他是喜歡顧真的，從遇見的第一天。

成硯在下晚自習回家的路上喊住了顧真。他說：我喜——還沒說完，顧真接上去：我喜歡芒果，你能給我摘一個嗎?

順著顧真手指的方向看，街兩邊高大的喬木上垂下一個個小小的芒果，在蔥翠的枝葉間，若隱若現。成硯第一次知道，這美麗的樹木，是芒果樹。

他個子高，手臂也長，不費力，就摘下來。顧真道謝，然后說：你看看這芒果的樣子。

在橘色的路燈下。成硯仔細觀察這個芒果。小小的，橢圓形，青色皮。

成硯把這枚青芒握在手中。他對顧真說：謝謝你，再見。

他往回跑，涼風吹進眼睛里。一種溫熱的液體緩慢流出來。因為淚光的映射，周圍燈火流麗至極，他好像看到了一年前的自己。他握住那枚青芒。就好像觸到了那顆夾雜著自卑、惶惑，以及喜歡的青澀的心。

兩邊的芒果樹在風的吹動下，發出好聽的聲音。它們默默注視這個奔跑的男孩，在青蔥歲月中跌跌撞撞地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