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戲

林楚墨

一向對即將上演的大戲無動于衷，但《梅蘭芳》上映前，我還是忍不住在黃昏瀏覽了很多網頁。

之前覺得黎明演梅蘭芳實在是弱了些，但看完很多故事后，又覺得誰演都無所謂。我只是擔心章子怡演不出孟小冬的神韻。

這個孟小冬實在是了得：對于她，不僅是同情，更有驚佩。對的，就是驚佩，非敬佩。

其時曾被梨園傳為美談的“梅孟之戀”，卻在婚戀一年后，勞燕分飛。其因由，似乎已有資料可查，主要導火索是一起血腥事件。而我卻覺得終究是兩個人的性格使然。

梅孟二人，一是男飾女伶，一是女演須生，性格也是一柔一剛。二人性格在一件至關重要的事件上表現得十分清晰：梅母去世，孟小冬得信剪了短發，頭插白花，亦來到梅宅欲為婆母披麻戴孝。不意剛跨入大門，即被三四個下人攔阻。梅蘭芳面露難色。當時福夫人懷胎已快足月，坐在靈堂恭迎前來吊喪的客人。梅只得說：“不看僧面看佛面。小冬已經來了，我看就讓她磕個頭吧!”福站了起來，厲聲說：“這個門，她就是不能進!否則，我拿兩個孩子、肚里還有一個，和她拼了!”孟小冬萬般無奈，哭著出了梅宅大門，發瘋似的一口氣奔回了娘家，就此病倒。

此事在孟小冬后來刊在大公報的“緊要啟事”里也有詳述：“乃蘭芳含糊其事，于祧母去世之日，不能實踐前言，致名分頓失保障。雖經友人勸導，本人辯論，蘭芳概置不理，足見毫無情義可言。”

這就是孟小冬了，此一段“緊要啟事”，彰顯她的單純與率真，甚至幾分剛烈。

孟小冬也著實太要強。她在與梅蘭芳分手后，堅決與他再無來往，并且甩下一句：“我今后要么不唱戲，再唱戲不會比你差；今后要么不嫁人，再嫁人也絕不會比你差!”

說分就分，決不回頭，此為孟小冬難能之處。而實際上，很可能是她看透了梅蘭芳，知道這樣一個“女伶”性格之人，將來也不能擺脫福芝芳的霸道，給她爭來多么大的幸福。

我以為孟小冬的選擇是正確的。面對一個生性懦弱的男人，剛強的孟小冬不可能委曲求全。況孟小冬其時已在梨園界與梅齊名，非普通女子。

孟小冬說到的也真做到了，從此不見梅蘭芳，從此潛心學藝(后為余叔巖關門弟子)。《中國戲曲史》中孟瑤曾如此評價說：“假若余派的東西是真正研究院的玩藝，孟小冬倒真是一位唯一夠資格的研究生。”

我在百度里找到孟小冬的唱段，雖錄音效果影響了她的音質，但可稱世間絕唱，嗓音蒼勁醇厚，中氣充沛。聽著她的聲音，再看她的為人處世，更覺貼切自然不過。

一身傲骨的孟小冬，與梅蘭芳分手時說的話，也都兌現了。她后來嫁了杜月笙。在那樣一個社會里，不管她給杜做了幾房，不管她虛榮也罷，總是給自己找了一個靠山。況杜月笙與其姨太太姚玉蘭待她極好。她將自己的晚年也安排得非常妥帖，先獨居香港，深居簡出，專心教授弟子，后遷去臺北居住，與親友在一起安享天年。

我在細閱孟小冬時，忽然南轅北轍地想到張愛玲。這兩個女子，一個外柔內剛，一個外剛內柔，說。話做事也大為迥然。一個雖生性清高為了愛情卻可以低到塵埃里去，一個卻如此剛烈，說分就分，頭都不回。

我欣賞這一時段的孟小冬，有琴心，也有傲骨。愛既難挽，也不說人生若只如初見，不如放手，不如歸去——

“轉身一眸，封存曾悠久，往時情垂朽。人生如戲，幾番琢磨……我們的愛只有你懂。”

(摘自《今日女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