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萬大裁軍“主刀人”何正文

梁　彬　柳　林

上世紀80年代中期，時任中央軍委主席的鄧小平莊嚴對外宣布：中國將裁軍100萬!

此說一出，全球震驚。包括美國為首的超級大國在內，誰都未料中國會有如此舉動。在他們長期形成的冷戰思維里，他們自己爭當全球軍備競賽的先鋒，卻時時處處封鎖、遏制別國、尤其是中國國防力量的發展，將中國正常的國防現代化建設“妖魔化”，動輒指責中國“好戰”，稍稍增加點國防開支就會被他們拿來“大做文章”……這下可好，中國這一莊嚴宣布，無異于當頭一悶棍，讓一些反華勢力全傻了眼!同時也讓世界人民真正明了：中國不僅不參加所謂軍備競賽，還要帶頭裁軍，的確是要一心一意謀求和平發展!

中央軍委做出了這一具有偉大歷史和現實意義的重大決定，而要實施這一決定卻決非易事。時任人民解放軍副總參謀長的何正文將軍，作為分管軍務動員工作的總部首長，自始至終組織并參與了軍隊的精簡整編工作，被譽為百萬裁軍的“主刀人”。

裁軍這個“主刀大夫”不好當

兵貴精而不在多。這是古今中外的軍事家共同的治軍之道。

然而，精兵之道，講起來容易，做起來很難。沒有哪位統帥不贊成“精兵”，但真的執行起來，往往又是“韓信點兵，多多益善”。

小平同志復出后，曾在總參的一次干部會議上一針見血地指出：我們軍隊有很多好傳統，但從1959年林彪主管軍隊工作以來，好多優良傳統丟掉了，軍隊臃腫不堪。所以毛主席提出軍隊要整頓，軍隊的總數要減少，編外干部太多要處理，優良傳統要恢復，這就有大量的工作要做……

何正文作為分管軍務工作的副總長，又兼任軍委體制改革、精簡整編領導小組辦公室主任，精簡整編的具體組織和落實工作的重擔，當然就落在了他的肩上。而實際上，在人民解放軍進行規模最大、變革最深刻、涉及面最廣、問題最敏感、最棘手、最復雜的幾次體制改革和整頓中，何正文都處在承上啟下的位置，這是歷史的重托，革命的需要。

在全軍精簡整編、體制改革的這幾次“大手術”中，何正文都扮演著“主刀大夫”的角色。他首先要根據黨中央、軍委和鄧主席的指示精神，組織軍務部門提出預案，然后帶領相關部門負責同志分別征求老帥、各軍區、各軍兵種、各總部的意見，匯總這些意見后，綜合上報軍委和有關領導審閱，還要組織軍委各部門搜集世界各國的資料，派代表團到國外考察，再根據上下基本形成的共識，對預案進行修改。而這樣的修改，絕不僅限一次、兩次，甚至是十幾次、幾十次。

在這一過程中，大凡涉及被撤、并、降、減的單位，由于直接牽扯到各自大小利益，不可能心悅誠服、一路綠燈，多么尖銳的意見，多么尖刻的語言，多么冷漠的態度，多么難看的臉色，何正文都得聽、都得看，而且還要有極大的耐心、誠心、熱心去做這些單位和人的工作……可以想見，攤上這么復雜而又費力不討好的工作，如果不是出于對黨、對人民、對國家和軍隊極端負責任的態度和精神處理這些矛盾，是萬難做好的。

10來年中，除了1975年的第一次精簡因“四人幫”的干擾而未能進行下去之外，其他幾次精簡任務都得以順利完成，取得了豐碩的成果，有力的促進了軍隊的革命化和現代化建設。這些成果來之不易，但更重要的是，前幾次的精簡整編工作，也為這次裁軍100萬的“更大的外科手術”準備了堅實的基礎和可資借鑒的經驗。

那段時間，何副總長整天夾著一個大皮包

如果說，軍隊前幾次的精簡，只是傷了點筋、動了點骨，而這次的裁軍100萬可就非同一般的了，它必定是一次革命性的改革，一次脫胎換骨式的大動作!對此，何正文心里十分清楚。

早在醞釀大裁軍預案時，軍委主席鄧小平就多次召見何正文，明確指出這次裁軍要“消腫”，不改革體制不行，要用革命的手段來完成，用改良的辦法根本行不通。后來他又幾次指出：這次減人，要同體制改革結合起來。前幾次精簡整編，只是減了人，但體制變動不大，這好像光拔雞毛不殺雞，結果拔得哇哇大叫，精簡整編方案的實質卻落實不了……

鄧主席幽默風趣的比喻，在何正文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重任在肩的何正文，義無反顧，迎難而上，帶領分管部門全身心投入這項歷史性的系統工程。就這樣，裁軍成了一場革命。裁軍百萬，軍令如山，全軍上下，統一行動，中國進入了“裁軍年”。

那段時間里，何正文副總長整天夾著一個大皮包，里面裝著各種涉及到編制、精簡、統計、意見等方面的文件、資料，一會兒在這里開會，一會兒又到那里聽匯報。不過不管走到哪里，他都成了讓人又敬又畏的人物。說敬，這件事最難辦、最棘手、又最得罪人，他肩上的擔子太重，他操心的事太多；說畏，是因為誰都知道他肩上扛著一把黨中央和軍委的“尚方寶劍”，他現在的工作只有減法，看準了就是一個字一一“砍”!

其實，作為百萬大裁軍的主刀人，何正文“割”的不僅是別人的肉，同時也是在“剜”自己的心!那些日子他為裁誰留誰，撤誰并誰，合誰保誰，愁得輾轉反側，徹夜難眠，體重大幅度減輕了，白發一個勁兒瘋長。手心手背都是肉啊，作為參加過長征的老紅軍，數十年軍隊生涯，該有多少老戰友、老領導、老同事散居在各個部隊，而被裁部隊的領導中，就有不少是和他關系密切的同鄉、同學、出生入死的戰友!

一天，何正文開會到深夜，剛回到家，就有一個電話追到家里。電話是一位在外地休養的老首長打來的，他想知道有一支在紅軍時期組建的老部隊是否保留。何正文一聽，這支部隊也在撤并之列，但在方案未公布之前不能說，包括這位老首長也不應該講。所以他只能答應老首長去了解一下。老首長沒再繼續追問，因為他非常明白，一個主刀手術大夫怎么會不知道開刀需要摘除的地方呢?到了次日凌晨，這位老首長又來電話，力陳這支部隊的光榮歷史，歷數出了多少位黨和國家的領導人以及部隊的將軍，言下之意還是要保留。看來這位老首長為此事整夜未睡，其實，何正文同樣也是徹夜難眠。

說到底，軍隊的一切精簡整編，一切體制改革，目的無非只有一個，那就是既要減輕國家的財政負擔，又要提高部隊的戰斗力，把好鋼用在刀刃上。

至1985年，全軍陸軍部隊的建制撤銷了四分之一。一些有著幾十年光榮傳統、輝煌歷史、顯赫戰功的“王牌”部隊，一下子撤掉了番號，確實于心不忍。但是部隊是好樣的，為了黨的事業，是撤還是留，二話不說，堅決服從命令。有一支被撤銷的部隊，為了向軍旗作最后的告別，干部戰士全都含著眼淚，認真正規地舉行了最后一

次分列式……

何正文將軍作為共和國軍隊這段歷史的當事人、見證人和親歷者，實實感受到了這次大裁軍的悲壯和陣痛。

在“成(都)”與“昆(明)”之間取舍的幕后新聞

百萬大裁軍中，何正文遇到的一個更棘手的問題是，要把原來的11個大軍區合并成為

7個軍區，這就意味著有4個軍區將被撤銷。

每一個軍區都是一部歷史。

這些大軍區，過去都有各自精心設計、精心施工的戰備機構，還有那些同各自的戰斗、工作歷程密切聯系在一起的具有光榮歷史的部隊番號、代號和名稱，更還有在數十年建設中與地方、地域共生共長的具有鮮明特色的軍隊文化內涵和精神風貌，這都是成千上萬人花了幾代人的心血才建設和形成的，一旦被撤銷，無論從工作、學習、生活和情感上講，并不比戰爭年代的“殘酷”遜色多少。

何正文該如何面對?

無論情況多么復雜，他自有他的老主意，說白了就是十六個字：出以公心，胸懷全局，堅持原則，不徇私情。有這十六個字在胸，就會在貫徹執行中央軍委決定時不動搖，不走樣，就會堅決維護軍委做出的重大決策，就會在做一系列說服、解釋工作時底氣十足，無論多么艱苦也能細致做通。

話雖這么說，可軍內的人誰都知道，何正文將軍是從成都軍區調往總參工作的，他在成都軍區工作生活了近20年，而恰恰這次成都軍區與昆明軍區同時都面臨撤誰留誰、或是誰合并到誰的問題，在處理這類問題時，他難道就會沒一點感情色彩，沒一點“照顧”的意思?不少人都在冷眼觀察著。

果不其然，在處理成都軍區和昆明軍區撤與留的問題上，還真就鬧出了一些誤解和訛傳，一種所謂“成昆之變”的說法，一度還廣為流傳。

這其中的真實情況究竟是怎樣的呢?

當百萬大裁軍工作告一段落后，面對一些人的疑問和困惑，何正文非常坦誠地才將這些內幕情況公之于眾。

原來，在研究確定合并軍區的方案時，是經過上上下下多次反復商討、論證的。在討論成都和昆明兩個軍區如何合并的問題時，包括何正文在內，基本傾向是成都合并到昆明軍區，最初的方案也的確是這么報的。但是，在后來的上上下下反復論證中，認為昆明合并到成都更為合適的意見逐漸占了上風，這其中最大的一個因素就是因為成都軍區幾十年來一直作為聯系西藏最近、最便利的地域條件，承擔著保衛西藏、作為西藏的戰略后方的重任，這個重任不是一天兩天形成的。而且成都又是西南地區經濟和文化的中心，歷代軍事重地，交通發達，人口眾多，物產豐富。而軍區指揮機關如果設在昆明，戰略縱深比較短，不利于部隊的機動和詞動，而如果放在成都，戰略縱深就比較廣闊一些，一旦有情況而發生戰爭，部隊的活動范圍、機動余地比較大。于是，大家又統一了認識，認為成昆這兩個軍區，還是合并到成都更合適。

認識是統一了，可在向軍委提這個修改建議之前，何正文反倒猶豫不決了。其原因也正因為他是從成都軍區出來的人，在這個軍區工作過近20年，現在由他來提這個修改建議，會不會被誤解為在偏向自己的老單位呢?

何正文思忖再三，終于打消了思想顧慮。他想連古人尚有“舉賢不避親”的雅量，何況我一個受黨教育多年的軍隊高級干部?只要從大局著眼，從國家的安全、軍隊的利益考慮，就不應該去計較個人的榮辱得失。即使有些同志有看法、有意見、有疑惑，我相信總有一天他們會理解我的苦衷的。于是，他下決心向軍委領導提出這個建議，很快被軍委采納了。

平心而論，搞精簡整編工作，難度之大超乎想象。它涉及到軍兵種、部隊、機關、院校等方方面面，也可以說涉及到每一個人，精簡到誰的頭上，誰都會不高興，工作不好做，關系難處。也真難為了我們的何副總長，如此一團剪不斷、理還亂的亂麻，經他艱苦細致的努力工作，居然一一化解，中國的百萬裁軍任務，在他手中得以勝利完成!

自此，中國人民解放軍將以更加嶄新的精神風貌，屹立在世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