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贊助費”引發名校腐敗窩案

江　平

向借讀生、差分生家長收取“捐資助學費”，是不少中小學特別是一些“名校”創收的重要方式和辦學模式，飽受非議而不絕。教育亂收費不但加重了學生家長負擔，也容易引發教育腐敗。廣西大學附中就有8名管理人員由此栽倒。

5月22日，廣西大學附中原校長唐運南，因涉嫌貪污學生家長所交的“贊助費”及受賄，被南寧鐵路運輸法院判處有期徒刑1 8年，并沒收財產人民幣20萬元。此前，他的搭檔，學校黨支部書記許劍及4名副校長周懷生、黃日梅，方福海、郭林華，以及兩名中層干部也因貪污“贊助費”已分別被判刑。

三年收費1600萬

廣西大學是廣西惟——所重點大學，其附屬中學依托母校雄厚的教學力量和財力，短短幾年便從南寧市數十所民辦學校中脫穎而出，成為“名校”，尤其是初中部，每年中考都有超過一半的考生升入南寧市最好的幾所示范性高中。因此，眾多家長削尖腦袋也要把孩子送人廣西大學附中(下稱西大附中)。

在這樣供過于求的情況下，西大附中領導班子也像其他“名校”那樣，向學生家長收取“捐資助學費”(贊助費)。

從2004年起，西大附中每年6月份要組織入學考試，成績好的學生才能錄取，但錄取線如何劃，招多少學生，那就是學校自己說了算了，因此這里面有很大的活動空間，也就是說，學校不會一次就按入學考試成績從高到低招滿學生，而是留下大量名額“靈活掌握”。對“考分不夠”的報讀學生，則要求其家長交一筆“捐資助學費”，學校按不同分數段，劃出了6000元到50000元的收費等級。

教育部門是嚴禁學校私自向學生家長收取贊助費的，即使有人主動捐資助學，款項也應上交到教育部門捐資助學辦公室。西大附中的賬目由西大財務處管理，“贊助費”如果存進學校的財務賬戶，就只能收不能花了，為此，西大附中領導層決定設立“小金庫”，把捐資助學款或存到幾名校領導的私人賬戶上，或轉入附中食堂的賬戶。幾年間，該校用于存“贊助費”的賬戶多達11個。

為了避免有人拿自己手上的存折亂用這些錢，西大附中領導班子經討論決定：存折以某人的名字開戶，存折就由第二個人保管，密碼則由第三個人掌管。

盡管西大附中收取的“贊助費”很高，但如果孩子進了這所學校，就差不多等于跨進了好高中，因而眾多家長還是爭相表示“愿意交”。據該校不完全統計，從2004年至2007年案發時，西大附中先后向學生家長收取捐資助學款達1600多萬元。除了少量交到南寧市捐資助學辦公室裝裝樣子外，大部分都被校領導藏了起來。

校長帶頭“報賬”忙

2005年9月的一天，校長唐運南拿了兩萬多元發票，交給分管財務的副校長周懷生從“贊助費”中報賬。按程序，西大附中正常的財務支出都是在西大財務處報銷的。第二天，周懷生對另兩名副校長黃日梅，郭林華說起這事，“肯定不是正常出差的發票。”“是啊，正常差旅費用得著從‘贊助費報嘛?”“我們也拿點發票來吧。”三個人議論紛紛，決定也向唐校長“學習”，于是，幾個校領導分別找來了一沓五花八門的發票換成了現金，多的兩萬多，少的也有八、九千元。

過了幾個月，唐校長又拿了近3萬元的發票交給周懷生“報銷”。周懷生見唐校長這樣無休無止地“報賬”，擔心日后會引發領導之間的矛盾。于是將這一消息告知黃日梅副校長，讓她去向支部書記許劍匯報一下，聽聽許書記的意見。哪知許書記聽了之后，只哈哈笑幾聲，沒有說什么。這樣一來，眾人對如何花這些“贊助費”心里就有底了。幾個人聯合“花錢”，原先制定的“存款三人保管法”也就失去了意義。領導們一個個像唐運南那般如法炮制領“贊助費”，不久，存放在副校長郭林華名下存折里的1 3萬元公款就被瓜分完了。

2006年底，年紀較大的周懷生臨近退位，想到這么多的“贊助費”日后將不能再“享受”，心里很不甘，便找到黃日梅副校長，希望讓他在退位前再從小金庫里報銷一些發票。大家已成同一條藤上的瓜，黃日梅和郭林華通氣后，表示“沒問題”。這樣，周懷生找了12900元發票交給黃副校長。周懷生退位一個多月后，拿到了自己的“報賬”款共13000元，而黃，郭兩名副校長以及總務主任方福海也搭了一趟順風車，分別“報銷”了12000元、12000元和6000元。

周懷生退位后，方福海升任副校長。一天，周懷生碰上方福海，兩人聊天中，方福海告訴他，唐校長又拿了5.6萬元發票來“報賬”了。周懷生心想，這個唐運南，一次就報這么多賬，自己當初要是多報點就好了。想到自己手上還拿著一個以自己名字開戶而由方福海掌管密碼的9萬元存折，周懷生決定再報一回賬，于是附在方的耳邊說了他的打算。其實方跟周說這事，也是惦記著周手上的那本存折呢：兩人一合計，周懷生便從存折中取走了5萬元，余下的4萬元則進了方福海的腰包。

收費直接裝腰包

西大附中作為“名校”，也不是想交“贊助費”就能進的，還要看人家愿不愿收錢，通過誰才能交上這筆錢。因此許多學生家長除了要交“贊助費”，往往還得走“后門”，少不了還要再花一筆錢。

在校領導班子中，權力最大的自然是校長唐運南，找他開“后門”的學生家長也就最多。不少學生家長(都是唐校長的熟人或關系戶)往往直接把錢交給他，由他全權代理孩子的事情。

2007年7月，黎某和曾某為了讓朋友兒子進入西大附中就讀，先后找到唐運南，并交給其現金12.6萬元，唐運南將其中兩萬元交到學校，剩下的10.6萬元全部據為己有。不久，又有兩個學生家長托黎某找到唐運南，唐運南告訴黎某，他已經批示錄取這兩個學生，但分別需要交納3.6萬元和3萬元的“贊助費”，黎某將錢交給唐運南后，兩名學生順利入學，但學校并沒有收到這筆“贊助費”。原來，唐運南在批條上寫的“捐資助學款”為0元，實際上他將6萬多元錢裝進了自己的腰包。

案發后法院認定，在2007年7月招生期間，唐運南用類似的手法共貪污學生家長交來的“捐資助學款”16萬余元。

唐運南的做法，被分管招生工作的副校長黃日梅察覺，她心里又不平衡了，也要向校長“學習”。2006年6月，區直某單位領導介紹了兩個學生，并希望少收點“贊助費”。按學生的成績，應當每個人交兩萬元“贊助費”，校領導班子經研究，同意每人減收1萬元。但后來這兩個學生沒有來，名額空缺，分管此事的黃日梅趁機將名額轉給了另外兩名想進來的學生，向他們每人收取了兩萬元“贊助費”。在與學生家長商談時，她特意交代他們，要在人少的時候來交錢。就這樣，黃副校長來了個“貍貓換太子”，收取的4萬元贊助費只上交了兩萬元，另兩萬元裝進了自己腰包。

2007年8月，學校一名老師介紹一個學生前來辦理補錄手續，學生家長將3

萬元“贊助費”和2600元借讀費交給黃副校長，見辦公室里沒旁人，黃副校長又將這筆錢占為己有。

雜物房里燒票據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西大附中校領導亂花“贊助費”的事兒漸漸在普通教師中間傳開，老師們的怨言不時傳進唐運南的耳中，他有些驚慌了。2005年底，唐校長多次就“捐資助學款”收入和支出憑證的保存問題交代手下，要他們盡快將相關憑證票據銷毀，以免留下后患。

經不住唐校長的多次催促，2006年4月的一天，周懷生副校長叫來方福海等人，幾人扛著幾大包原始票據，來到西大東校園西頭的一間雜物房燒毀。由于怕被人發現，幾個人進行了分工，由周和方負責焚燒，其他人負責放風。燒毀票據的過程中，天下起了雨，雨點時不時飄進雜物房，火時燃時滅。整個焚燒過程持續了兩個多小時，票據才全部化為灰燼。

由于票據被燒毀，在2006年4月以前，到底有多少贊助費被私吞瓜分，也就成了一個未知數。

一些老師對校領導層的行為漸漸不堪容忍，紛紛向廣西大學寫舉報信。2007年7月，廣西大學紀委找方福海調查，要求他提供幾年來的“捐資助學款”支出情況。唐運南忙叫副校長們和總務，財務人員趕緊做假賬應付調查。為此，學校領導班子專門到市區某酒店開房造假，前后整整花了3天時間。

2007年10月，接到舉報信的檢察機關介入調查。盡管唐運南指示下屬，對賬目銷毀的銷毀，隱瞞的隱瞞，辦案人員還是找到了重要證據。

原來，方福海2007年1月之前擔任學校總務處主任期間，由于事情多而雜，管的賬又多，他一直保持寫工作筆記的習慣。雖說后來唐運南下令銷毀相關票證，但方福海擔心日后要真出了事，他這個管事的總務處主任脫不了責，而且可能會負更大的責任，于是冒著“風險”把筆記本和一些票據偷偷留下了。在辦案人員對方福海進行審訊時，他交出了這個筆記本。

案件庭審一波三折

2009年2月10日，檢察機關向南寧鐵路運輸法院對唐運南提起公訴，指控其從2005年至2007年間，利用擔任西大附中校長的便利，單獨或伙同他人侵吞公款共計67萬多元，其中他個人貪污36萬多元。另外，還指控他收受某電子設備總廠駐南寧辦事處湯某和陳某的賄賂56萬元。

盡管此前西大附中的副校長們紛紛承認了貪污“贊助費“的事實，然而唐運南面對公訴人的指控，仍臉不改色心不跳，一一否認公訴人指控的犯罪事實，辯稱其沒有收過學生家長交來的“捐資助學款”。他說，2005年和2006年他是在附中教學樓的六樓教室辦公，而不是公訴人所說的在辦公室辦公：2007年7月他本人一直在北京參加培訓，沒有作案時間，有其批條入學而沒有交“捐資助學款”的都是有領導打招呼按規定減免的，其報銷的賬都是正常的業務報銷；他不認識該案證人湯某，沒有在西大附中與某設備總廠采購多媒體電教，網絡工程等設備過程中收受賄賂。

庭審中，證人證詞也幾次出現變化，如在第一坎開庭時，涉案人陳某的證詞說他送了56萬元給唐運南，到后來開庭時，陳某又說只送了33萬元，剩下的錢由唐運南留給湯某開公司用，第一次開庭之前，湯某與陳某的證詞是一致的，后來兩人的證詞又發生了一致的變化。對此，辯方辯稱，湯、陳二人在第一次庭審結束后，供詞發生變化，且發生如此相似的變化，認為二人可能在了解第一次庭審內容后已經串供，一同改變供詞，甚至二人有可能是在作偽證。公訴方認為，證詞一致并不能認定是假證，不能簡單認為做出改變就認為證言矛盾，是在說假話。證言變動只是對2005年送錢的數額發生變化，而其他所有事實均未發生變化。

這些情況使法庭審理一波三折，從2月至5月共開庭4次。然而，公訴機關通過一條條唐運南與案件相關人員的往來短信，連同其他證據一起，用完整的證據鏈鎖定了唐運南的犯罪事實。

原來，在調查之初，唐運南很鎮定，否認辦案人員的質疑，而且回答問題有條有理。辦案人員意識到“強攻”行不通，不如先放他出去，觀察他下一步有什么行動，如果他心中有鬼，不會始終穩如泰山。

果然，放出去的當晚，唐運南便開始用一個新的手機號碼四處聯絡“自救”，給相關的學生家長和湯某等人又是打電話，又是發短信。他的一舉一動，都在辦案人員的掌握之中。

其中有一條信息，唐運南發給了曾經替學生家長送錢的曾某，他假借別人的名義“教導”曾某說“若有檢察院的人來找你，就說幾個小孩讀初中，因有大領導出面打招呼，只有一個交了兩萬，其余未交分。其它的別亂說。”還有一條信息是發給湯某的“你快離開廣西，越快越好，急!!!!!”

法院經審理認定，唐運南單獨或結伙以侵吞，虛報冒領手段非法占有公共財產共計358708元，個人貪污數額273708元，構成貪污罪：在西大附中與某設備總廠購銷多媒體電教設備過程中，其收受賄賂393000元，構成受賄罪。犯貪污罪，判處有期徒刑11年，并處沒收財產人民幣10萬元，犯受賄罪，判處有期徒刑12年，并處沒收財產人民幣10萬元。決定執行有期徒刑18年，并處沒收財產人民幣20萬元。已收繳的贓款兩萬元上繳國庫，并追繳其余贓款646708.6元。

對于一審判決，唐運南當庭表示不服，表示要上訴。

教育資源配置不公成禍端

義務教育法明確指出，國家鼓勵社會組織和個人向義務教育捐贈，同時規定，捐資助學屬于自愿行為。學校不得把捐資助學同錄取學生掛鉤，杜絕以錢買分，以錢買學籍，以錢選擇公辦學校和重點學校的做法。但現實生活中，捐資助學卻“走了樣”，成為亂收費的又一種名目。

據了解，檢察人員在對這起腐敗窩案調查時，多數違法者開始時認為“錢是家長自愿捐的，和強要強收是兩碼事”。“由于名校教學條件好，教學質量好，孩子踏進這個學校，等于一只腳已邁進大學門檻，因此，很多家長盡管心里不愿意，但還是想掏錢為孩子選個好學校。”一位學生家長這樣說。

這起案件的背后，暴露的是教育資源配置不公問題。我國優質教育資源嚴重匱乏，且過分集中，使得一些“重點學校”、“示范學校”、“名校”與普通學校之間在師資，設備、教育條件等方面存在巨大差異。那些占據優質教育資源的學校，自然成了“賣方市場”。一名教育專家說，要實現教育公平，關鍵在于均衡學校之間經費、師資等資源配置，努力做到在地區內通盤考慮配置教育資源。也只有實現教育資源均衡，才能從根本上徹底杜絕“捐資助學費”引出的腐敗。

監督機制嚴重缺乏，則是這起窩案發生的直接原因。按照廣西大學財務管理規定，附中的賬目由廣西大學財務處統一管理；另外國家有關法規規定，社會力量捐資助學款必須統一繳納到財政專戶上，只要按規定辦事，附中負責招生的人不可能見到錢。然而，西大附中每年收取高達數百萬的“捐資助學款”，為何沒有引起有關部門的“注意”并加以監管?由于監督管理上的缺位，西大附中的巨額“捐資助學款”長期在體制外運行，腐敗的產生就不可避免。

在唐運南被判刑之前，西大附中原領導班子其他成員也受到了法律的追究，其中許劍領刑3年，緩期5年，周懷生領刑5年，沒收財產4萬元，黃日梅領刑4年6個月，沒收財產3.5萬元；方福海領刑3年，緩刑4年，沒收財產3萬元，郭林華領刑3年，緩刑3年，沒收財產3萬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