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如輝
一陣警笛忽然劃破平靜,一隊車輛按編號從大街上駛過。每個車子都打著應急燈,并十分禮貌地保持著車距。
來了,大伙兒說。誰來了?大伙兒又問。
交警全部上街,崗亭上加強了警力。昔日的紅綠燈下,站立著英姿颯爽的女警。女警全副武裝,雙手戴白手套,身材俊秀挺拔,動作干凈利索,與紅綠燈的配合天衣無縫。
工商人員三五成群,正在清理店外店。他們的語氣很嚴厲,少了過去的勸說。幾乎所有的工商人員都是一個口氣:三個小時內搬完。否則,罰款三千。這語氣,省略了許多的法律程序,包括陳述申辯和聽證。
市容局正在對損毀的主干道護欄進行修補,原來有銹跡的地方,緊鑼密鼓地加緊刷漆。油漆很白,陽光下有點兒刺眼。中午他們都沒下班,有五六個人站在路邊滿頭大汗地吃方便面。
環衛的灑水車傾巢出動。各主要干道,都跑著這些笨重的家伙。白色的水柱,扇面似的打開,正好覆蓋整個路面。人群朝人行道散去,各行其道。相向而行的車子,立馬搖上玻璃。跟在后面的車子只有耐著性子如影隨形。有一個騎電動車的,沒來得及拐進人行道,淋得落湯雞似的。
園林規劃處的同志,在縣界的省道口,用各種各樣的鮮花,擺上一個大花壇。鮮花競相怒放,五顏六色,姹紫嫣紅。細一看,是五個字:熱烈歡迎您!
社區的干部們根據職責劃片包干,赤膊上陣,大打一場垃圾殲滅戰。垃圾車左一趟右一趟地穿梭,垃圾堆越來越小。這些城市的毒瘤,正在被信心百倍的人們徹底鏟除。只有蒼蠅,嗡嗡嗡地圍著垃圾車不肯離去。它們這些活躍分子,正在失去快樂的家園。
文化館接到一項政治任務,抓緊排演一場既豐富多彩,又凸顯地方文化特色的文藝晚會。館長急壞了,臉上流的不知是汗還是淚。他在電話里哀求,您快點回來,機票給您全報,還安排專車到機場接您——演地方戲的一個名角,遠在南方打工,館長不得不像孫子一樣地央求他。
城關二小和西關村幼兒園的院內,分別訓練著一群統一校服的孩子。大一點的孩子練著舞蹈,小一點的孩子手里搖晃著彩帶。老師一個動作一個動作地教,一個姿勢一個姿勢地練。她似乎還有點兒不耐煩,不過嗓子啞了,說話的聲音越來越變調,好像要冒出火。孩子們的臉蛋紅樸樸的,汗水從頭上流下來,通過額頭,臉,流到嘴里,咸咸的,澀澀的。但他們有足夠的耐心,無論扭、轉,還是蹲、臥,都十分認真,生怕有哪一點做得不好,不到位。
城市的上空,有兩架滑翔機不停地飛來飛去。滑翔機的噪音很大,飛來震耳欲聾,飛去還余音裊裊。
街道上迅速拉上橫幅,如同從地底下一下子冒出來似的。橫幅上有大體相同的宣傳口號。橫幅的下面,都有一行小字,分別寫上某某局、某某辦、某某處、某某校的落款字樣。
大街上有許多閑人。大伙兒仿佛悶在家里無聊,都被這奇怪的現象吸引到街上去了。
大伙兒才想起來,這天是星期天。星期天,大家都在工作,都沒有休息。
思維敏銳的人問,誰來了?
大伙兒伸出目光的觸角互相探詢,誰來了?
沒人知道。
我打電話問一個單位的頭兒。這個頭兒平時跟我關系很鐵,在我這兒,沒有什么可以隱瞞的。頭兒電話那頭氣喘吁吁的,不耐煩地說,沒事兒玩去,別煩我。我推測頭兒不是在加班,就是剛挨上邊的批評。不然的話,不會對我發那么大的火。
第二天,這個城市仿佛脫胎換骨,空氣中彌漫著芳香的味道。上街的人們,都覺得舒服極了。
一陣警笛忽然劃破平靜,一隊車輛按編號從大街上駛過。每個車子都打著應急燈,并十分禮貌地保持著車距。
來了,大伙兒說。誰來了?大伙兒又問。
大伙兒還是搖著頭。
晚飯的時候,我接到一個陌生的電話:五兒嗎?
我問,你是?
那頭說,唉啊,我是三兒。你讓我找得好苦啊!你快點來,我在春色滿園大酒店。
三兒,是我小學同學。那一年臨放暑假,我一拳打掉他一顆門牙。
車把我接到春色滿園大酒店,縣委辦的主任給我介紹,這是書記,這是縣長,這些都是我們縣六大班子的領導。主任還說,你是張三的同學,也來陪一陪張三。
我悄聲問張三,你小子怎么混這么大?
張三哈哈大笑,一嘴的黃牙在燈光下十分扎眼。
張三后來在我們縣辦了一個工廠,很大,可以安排上萬人就業。
再后來,我在張三廠里當上廠副,月薪八千元。
后來的后來,張三的廠冒出來的煙,把縣城上空的太陽都弄黑了。
后來的后來的后來,廠子倒了,張三腰纏萬貫地走了。
張三說,跟我走,到外邊發大財。
我沒去。我說,我戀家,發不了大財,命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