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靜睿
5月22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審議通過《關于實行黨政領導干部問責的暫行規定》《中國共產黨巡視工作條例(試行)》《國有企業領導人員廉潔從業若干規定》3個文件,其中尤以首次將黨政官員同時納入問責范圍引人關注。
5月26日,國家安監總局公布國務院對5起特大生產安全事故的批復,對169名事故責任人給予黨紀、政紀處分。其中,鐵道部部長劉志軍給予記過處分。
《關于實行黨政領導干部問責的暫行規定》有哪些制度突破?被問責官員“低調復出”的問題怎么規范?如何追究組織部門和紀檢部門用人不當之責?
中央集中處理5起生產安全事故,是為新規定預熱
新京報:問責制度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林:從嚴格意義上說,早在戰爭年代根據地時期起,就有問責制度。在出現重大事故或事件之后,有關部門都要對當事人或主管干部進行責任追究。新中國成立后,在重大事故發生時對于官員的問責一直沒有停止過。比如1979年,當時的石油工業部海洋石油勘探局“渤海2號”出事,死了72個人,石油部長的職務隨后被解除。1987年大興安嶺大火,當時的林業部正副部長都被撤職。
但是總的來說,此前的問責一方面涉及的官員不多,另一方面大部分是按行政規定處罰官員,基本沒有“引咎辭職”這個概念。
但是從“非典”開始,問責作為一種制度開始不斷被學界和輿論界熱議,官方也給予了很積極的回應。在孟學農、張文康被免職的時候,可能大家還覺得很新鮮,但是后來重慶開縣井噴事故、松花江污染事件的問責力度都比較大,尤其是黨的十七大之后明顯加強,應該說三鹿奶粉事件、甕安事件這些關注度很高的事件的問責,從形式上看都是比較到位的。
這次中共中央政治局通過《關于實行黨政領導干部問責的暫行規定》后,很快就宣布了5起特大生產安全事故的處理結果,問責的人員中包括鐵道部部長劉志軍,這樣的集中問責在我印象中還是首次,說明中央為這個文件預熱的意圖很明顯。
新京報:此前問責的主要依據是哪些?
林:此前的問責依據比較分散,包括《中國共產黨黨內監督條例(試行)》《中國共產黨紀律處分條例》《黨政領導干部辭職暫行規定》這樣的黨規政紀,《公務員法》中也有一些規定,總的來說,問責的程序并不清晰。
新京報:不清晰主要表現在哪些地方?
林:比如說,在一起重大生產安全事故發生之后,到底哪些部門乃至哪些級別的官員將被問責,并沒有一個明確的規定,這就讓公眾容易產生是否問責走過場、問責過輕的疑慮。
再比如說,近期大家對于問責官員復出問題非常關注,這些都源于我國還沒有一部關于行政問責的法律,當然,《關于實行黨政領導干部問責的暫行規定》這部黨規,多少彌補了這個空白。
問責把黨政同時納入,有利于找到真正的責任人
新京報:有專家認為《關于實行黨政領導干部問責的暫行規定》,把黨政領導同時提及,是很大亮點,你怎么看?
林:由于我國實行的是行政首長負責制,因此目前的問責偏重于行政系統的干部,而在基層政府中,很多決策實際上是由黨委做出的,因此問責把黨政同時納入,的確是有利于找到真正的責任人。
新京報:在此前對于華南虎事件的問責中,陜西省林業廳副廳長朱巨龍被免去副廳長職務,但他的黨內職務仍然得到保留,有網民質疑問責“走過場”,你認為呢?
林:我們首先要明確一點,對官員進行問責絕對不是意味著他就不能當官了。問責的輕重,主要還是要看事件的嚴重程度,雖然華南虎事件舉國關注,但是必須承認,它所造成的損失,和潰壩、三鹿奶粉這樣的事件還不能相比。朱巨龍存在說謊、好大喜功這樣的問題,但是他是不是就應該從此退出官員系統?
從我們問責官員的3種手段來看,追究刑責是最重的,黨紀處分次之,政紀處分再次之。之所以有不同的手段,就是要區分不同事件中,官員承擔的不同責任,不能單純憑輿論和個人感情對其進行處理。
哪些人可以復出、復出擔任什么職位,都應有明確規定
新京報:去年我們在采訪監察部的時候,他們曾經表示《關于實行黨政領導干部問責的暫行規定》,代表問責將進入制度化、常態化階段。規范化的問責應該包含哪些方面?
林:所謂問責制,起碼應該包括兩個環節:責任追究和責任后果的承擔。從我國的現狀來看,規范化的問責首先應當解決責任懲治力度不均的問題,因為這會直接影響懲治的效果,過去一些導致多人甚至上百人死亡的事故,最后直接責任人并沒有受到法律的嚴厲懲治,或只受到較輕的法律追究,比如克拉瑪依大火事件、密云踩踏事件、程維高腐敗案等。
其次,問責應當有一套完整的追究程序。比如說理機制,被追究者應當有權利充分說明情況,擁有為自己辯護的機會。這一方面有助于查清問題,另外一方面也可能發現深層次問題。
新京報:剛才你也提到了問責官員的復出問題,這兩年已經屢次發生,這方面怎么規范?
林:學界一直都在呼吁對于被問責者的復出應當慎之又慎,哪些人可以復出,在什么情況下可以復出,復出擔任怎樣的職位,都應當有明確的規定。
我們的干部資源目前是非常充足的,重大事件的責任人匆忙復出,對群眾情緒是很大的傷害。甕安事件轟動國內外,責任人幾個月就復出,是非常不嚴肅的。
新京報:怎么解決“悄然”復出的問題?
林:問責干部的原則是“懲前毖后,治病救人”,并非一棍子打死,但是如果要對這些人重新使用,應當公示,而不是現在這樣“低調復出”“悄然復出”,公示的內容還應當說明復出的理由,并且公布推薦人的名字,這樣復出的官員如果再次犯錯,推薦者也應當承擔“推薦不當”的責任。
沒人承擔任用和監督不當的責任,導致“帶病提拔”屢見不鮮
新京報:你說到推薦者的責任,這樣是不是問責會涉及到組織人事部門?
林:對,問責如果不能涉及用人制度,就很難真正從源頭解決問題。
我們說問責首先是找責任人,而責任人包括兩個方面,一種是直接當事人,比如山西出了一個礦難,礦主肯定是直接責任人,當地的安監部門、工商部門的主管官員,也屬于責任人。再往上面分析,如果一個地區連續發生這類事件,說明有關部門監管不力。問責力度應視事件后果的嚴重程度,如發生死傷人數很多的礦難,主要官員就必須辭職,并不能再任用。
另外還有很重要的一塊,就是組織部門和紀檢部門。上面的直接責任人到底是誰提拔到這個崗位的,當初選人的時候是否嚴肅,而這個干部在任上,監督部門有沒有真正發揮作用,這些都是問責時應當追問的內容。
新京報:這是否有前例可循?
林:沒有,這是一個全新的領域。新中國成立后我們有大量的落馬官員,但是從來沒有人承擔過任用和監督不當的責任,這也是“帶病提拔”屢見不鮮的重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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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責官員復出案例
● 2003年,時任北京市市長孟學農因“非典”被問責;2007年8月孟學農“東山再起”,被任命為山西省省委副書記、代省長;2008年9月,因山西襄汾尾礦潰壩事故,剛剛“東山再起”的孟學農再次被撤職。
● 貴州“甕安事件”后,原縣委書記王勤因對事件處置不當而被撤職。不久后,媒體披露,王勤已“復出”,調任黔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財政局副局長一職。
● 有媒體報道,因山西黑磚窯事件被撤職的臨汾市洪洞縣原副縣長王振俊,早已復出并長期擔任該縣縣長助理一職。據報道,王振俊在當地是“實權派”人物,“還掌管著原來的領域”。
● 2008年汶川地震全國哀悼日期間,用公款組織旅游的山東省濱州市工商局局長邵立勇,被處以黨內嚴重警告處分,同時免去其黨組書記、局長職務。不久前有網民爆出,邵立勇去年就已被調往威海市工商局,新身份是威海市工商局局長。
《公務員法》
第五十六條處分分為:警告、記過、記大過、降級、撤職、開除。
第五十八條公務員在受處分期間不得晉升職務和級別,其中受記過、記大過、降級、撤職處分的,不得晉升工資檔次。 受處分的期間為:警告,六個月;記過,十二個月;記大過,十八個月;降級、撤職,二十四個月。
第五十九條公務員受開除以外的處分,在受處分期間有悔改表現,并且沒有再發生違紀行為的,處分期滿后,由處分決定機關解除處分并以書面形式通知本人。
《中國共產黨紀律處分條例》
第十條對黨員的紀律處分種類:(一)警告;(二)嚴重警告;(三)撤銷黨內職務;(四)留黨察看;(五)開除黨籍。
第十二條黨員受到警告或者嚴重警告處分,一年內不得在黨內提升職務和向黨外組織推薦擔任高于其原任職務的黨外職務。
第十三條黨員受到撤銷黨內職務處分,二年內不得在黨內擔任和向黨外組織推薦擔任與其原任職務相當或者高于其原任職務的職務。(原載2009年6月6日新京報《評論周刊》)
編輯林 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