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 光
藝術的成功不具備可復制性。然而,令人起疑的是,為什么一連串當下紅火的話劇《跟我的前妻談戀愛》、《和空姐同居的日子》、《武林外傳》、《羅密歐與祝英臺》、《杜拉拉》……都是何念的導演劇作?他怎么能夠一再以慣有的喜劇方式復制成功?
何念的第一部成功作品是肢體劇《人模狗樣》。編劇喻榮軍描繪了一個寓言般的故事,他以獵人與狗之間“生物鏈”的關系,隱喻了生產力、生產關系等遠古就存在的話題,最終再試圖通過文明社會的公司制度來解決——勤奮的工作和共同創業的情誼在遭遇經濟危機的時候,雖然并沒能挽救如同小獵狗般職員的失業命運,但他們開拓了思路,讓老板淪為職員,而獵狗成了獵人……該劇曾獲埃及開羅國際實驗戲劇節“評委會最杰出社會成就大獎”金獎。
這部話劇在何念的成長道路上起到了相當重要的作用。對他來說,獲得這個獎項不僅僅是對這一出實驗戲劇的肯定,還包括對一個相對固定的班底、一條市場取向的道路、一道實驗與市場之間的分水嶺的肯定。
自此,他成為了上海話劇藝術中心年輕演職員的“凝聚力”。曾出演《人模狗樣》的郭京飛把他的肢體語言一路發揮了好幾年,直至在《鹿鼎記》中扮演韋小寶時,他還動不動躺在地上撒潑耍賴出好幾個造型來。“肢體”的活躍,從此幾乎成了這班演員制造“喜感”的必備手段。錢芳也是如此,她更加適合具有彩旦氣息的小家碧玉路線,無論是《鹿鼎記》中的建寧公主還是《和空姐同居的日子》中的空姐,行為路線如出一轍。
這些劇目在音樂上始終嘗試原創。作曲王繼偉包辦了這個班底所涉及話劇中的所有音樂部分,而且樂于創作,偶爾還出張“原聲大碟”。而擅長歌舞的王勇,也總是樂于豐富肢體語言的“音樂性”,注入一些時下流行的音樂劇元素。毫無疑問,劇目的成功帶動了這一批年輕人的成長,他們時常會登上話劇中心舉辦的佐臨戲劇獎的頒獎臺——盡管這個獎項有點類似單位內部的先進工作者表彰大會。
團隊的凝聚,自然而然地形成了類似工作坊般的藝術探討和創作方法。他們差不多一個月里總要聚會一兩次,研究一下當下熱點,看看是否適合搬上話劇舞臺,以及怎樣的舞臺設置才最有表現力等等。這樣的方式,與上海戲劇學院導演歸導演、編劇歸編劇、表演歸表演的傳統體系不同——雖然這種用前蘇聯的方法訓練出來的從業人員基本功相對扎實,可他們現在未見得適合這個市場。如今歐美的戲劇學院戲劇系里,更多培養的是戲劇“通才”——每個人都會編導演,因此在一起做工作坊訓練時更能火花四濺。賴聲川的《暗戀桃花源》就是這么形成的。何念的不少近期作品也是這樣面市的。看來,集思廣益才能覆蓋更多觀眾面。
藝術作品的高下,在相當程度上取決于參與創作者的高下,這好比“文如其人”。而相對固定的班底也會造就相對一致的風格,這也如同“何念式的喜劇”。他的戲基本沒有悲劇,哪怕是和前妻離婚后再談戀愛,也是成功的:即使是莫名其妙地與空姐“同居”后,也能修成正果;而“羅密歐”與“祝英臺”則是《武林外傳》的男女主人公“轉世”之后,于上世紀30年代上海十里洋場重聚后的“再續前緣”——毫無懸念地,《武林外傳》中的男女主人公在滿場紅彤彤的氛圍中,從此也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何念喜劇在演員身上的表達方式,一貫是前文所提到的“肢體”,即所謂“行動喜劇”,怎么令人發笑怎么來。男演員最好都能赤膊上陣,擺弄一下十八般武藝;女演員則起碼要能拗出“S”造型。值得夸贊的是,有些劇目在戲劇空間的展現和細節的表達上頗有想象力,例如《鹿鼎記》中由人推動的活動城墻,《杜拉拉》中防毒面具加上塑料管子“模擬”出來的泰國大象等等。何念比其他導演話劇的人明白,舞臺的魅力在于假定性,而不是真的把一艘大船擺上轉臺來實現“真實還原”——那只是電影的追求,并不是對舞臺空間的創造性運用。
何念是幸運的,因為老是有如同滔滔江水般的觀眾,拖著麻木的神經和疲憊的大腦,期待被他的喜劇針灸所刺激。粗粗算來,一出小劇場話劇要是滿座演上一百場,就有兩萬名觀眾了。
何念也是不幸的。因為有著藝術追求的他試圖突破的那些一貫的戲劇模式,正是目前市場和票房最需要的。他知道,自己的每一部作品未必都是精品,每一部話劇的誕生難免受其題材的局限。人物若無法成立,那么故事也就很難發展。比如,對改編小說《杜拉拉升職記》甚至《資本論》這樣的題材來說,《杜拉拉》完全是順應商業規律而制作的話劇,得趁著白領腦子還熱的時候快速推出,得符合他們的心理期待,又要把原著最精彩的“條條杠杠”式的職場攻略幻化為情節主線和感人細節……因此,最終的作品呈現讓人感覺在結構上相對瑣碎,形式上也略有重復。至于正在琢磨的《資本論》,就更具挑戰性了——難道理論書也能幻化成職場攻略?當下的剩余價值該怎樣體現,又該如何表達?
每一個話劇工作者都應該感謝上海話劇藝術中心栽培的那些話劇觀眾,他們是建國以來最為龐大的話劇觀賞群體。眼下的問題是,國內有相當一批觀眾把小沈陽的點滴俏皮話也等同于戲劇,以至于現在“聽聽俏皮話”的票價就可以高過千元。不過,這至少說明,更多的人還是愿為精神愉悅而作出高價文化消費的,盡管與票價相比,他們精神愉悅的要求還相對較為低廉。
可是,對已凝聚了一批青年觀眾的何念來說,他將再以何種念頭去進一步做到由量變到質變的升華?
何念說,他挑選項目的唯一標準就是“我喜歡”。如果觀眾出了劇場后的感覺能豐富過“我喜歡”這個層面,而代之以“我震撼”或“我崇拜”,或者哪怕僅僅是“我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那么,上海的戲劇就確實真正成為戲劇了——Drama,英語,名詞,意為“戲劇”:Dramatic,英語,形容詞,意為“戲劇性的”、“情感充沛的”、“激動人心的”。正所謂讓人笑著笑著就會流出淚來,或者說讓人看著看著就會露出帶淚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