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劇在美國

淮劇去美國演出?

似乎是不可想象，似乎只是美好愿望。

但是，這是真的。

2009年3月25日，應美國詹森文化有限公司邀請，上海淮劇團一行30余人搭乘美國航班，經17個半小時的飛行到達美國北卡羅來納州格林斯伯勒市。剛下飛機，我們便受到了當地華人社團和留學生們的熱烈歡迎。他們手舉中英文標語牌，講著普通話，其熱情讓剛踏上異國他鄉的我們備感溫暖。

北卡羅來納州位于美國東南部大西洋沿岸，風景秀麗，氣候宜人。我們計劃在北卡州格林斯伯勒市、羅利市和威明頓市演出4場，并舉辦2場藝術講座。北卡羅來納州此前從未接待過任何中國戲曲團體，當地人對中國戲曲全無了解，更不用說像淮劇這樣的地方劇種了。因此，在首場演出的前一天，接待方精心籌備了相關藝術講座，由我重點介紹淮劇的表現形態、行當概況、唱腔特點、音樂特色及戲曲武功、水袖、扇子、髯口等程式化表現手段，用來幫助美國觀眾了解淮劇ABC，逐漸將他們引入中國戲曲的“規定情境”之中。

首場講座在格林斯伯勒大學音樂學院的學術報告廳舉行。上午10時，偌大的報告廳就被學生們坐得滿滿的。我站上講臺，面對膚色各異的觀眾們說：“尊敬的院長閣下，尊敬的老師們、同學們，大家好!我是上海淮劇團的梁偉平，非常榮幸能在這里向各位介紹中國的淮劇藝術。”此時，我的語速停頓了一下，心中百感交集。這可是淮劇藝術第一次踏上美國的土地，此次演講可是淮劇的歷史性一刻啊!于是，我套用了美國宇航員阿姆斯特朗登月成功后所說的一句名言：“這是個人的一小步，卻是淮劇的一大步。”

在一個半小時的演講中，我從戲曲的虛擬性、假定性說到戲曲的程式化，從戲曲體現與體驗的關系說到淮劇唱腔的特點……從容而酣暢地向美國朋友們介紹淮劇之美。在講到淮劇唱腔的特點時，我即興唱了一段淮調清板。要知道，在美國的高等學府中清唱老淮調，感覺是特別神奇的。滿腔滿調、高亢激越的淮音飛舞空中，充溢大廳，一聲聲擊打在我的內心深處。如癡如醉的靜默之后，我聽到了如潮如雷的掌聲。

一曲唱罷，我告訴聽眾說，這是淮劇最具特色的無伴奏唱腔，用當今流行的說法，叫做“原生態”，全場再次掌聲四起。在講到戲曲的假定性時，我問臺下學生“從北卡羅來納州到華盛頓，坐飛機大概需要多久?”有學生回答：“要一個半小時。”我說：“我只需一分鐘便可到達。”學生們聞言面面相覷，都表示難以置信。我隨即編唱了四句詞：“跨馬離了北卡州，一路風景看不夠，三步并著兩步行，前面已到華盛頓!”我邊唱邊做上馬的動作，跑了二圈圓場，下馬、勒韁繩、拴馬……用一系列肢體動作表示已到達了目的地。此時，臺下響起雷鳴般的喝彩聲，我望著臺下一張張興奮的臉龐，知道他們看懂了，美國人看懂了中國戲曲的精髓。

美國的青年學生十分活潑好動，在課堂上也不例外。鑒于此，我在講到淮劇水袖功和扇子功時特地邀請了一位黑人、一位白人學生上臺做互動，讓他們親身體驗拋甩水袖的感覺。兩位學生生硬地亂舞水袖的樣子，逗得大家笑成一團，講座的氣氛一下達到高潮。

講座結束后，美方經紀人多瑞詹森興奮地跑到后臺向我表示感謝“這次精彩的演講，為接下來的正式演出打下了很好的基礎。我相信首場演出一定能取得成功!”

由于上海淮劇團是第一個來格林斯伯勒市演出的中國藝術院團，該市市長伊萬·約翰遜特地在市政大廳接見了我們，對我們來此進行文化交流演出表示歡迎，并衷心地預祝演出成功。

我們的首場演出，是將《擋馬》、《斷橋》、《呆哥背妹》、《賣油郎獨占花魁》、《金錢豹》這五個小戲組合而成的一臺戲，演出地點被安排在格林斯伯勒音樂學院音樂廳。由于排隊買票的觀眾太多，開演不得不推遲了一刻鐘。當第一出武戲《擋馬》的演員展示高難度的身段技巧時，臺下爆發出熱烈的掌聲。看到該折完成得利落精彩，我們懸著的一顆心也放了下來。此后的演出中，觀眾們不時發出陣陣笑聲、掌聲。演出結束，場內觀眾全體起立，長時間鼓掌，我帶領大家幾次謝幕，觀眾依然掌聲不斷，久久不愿離去。一位華人社團會長親自上臺向我獻花，表達她對祖國親人的一份祝福。謝幕后，演員們來不及卸妝，便立即前往劇場前門大廳列隊歡送觀眾。觀眾能與演員們近距離接觸，更是興奮不已，紛紛拿出說明書要求我們簽名。他們個個豎起大拇指，贊不絕口，有的還用生硬的中國話說：“謝謝!謝謝!”

美國觀眾對于中國戲曲的服裝、化妝十分感興趣，他們爭先恐后地邀演員合影，整個前門大廳頓時變成了集體交流的現場，氣氛之熱烈令人十分感動。有一對美國夫婦是看到廣告特地從臨近城市趕來看戲的，他們說，他們以前只看意大利歌劇，這次看了中國淮劇，非常喜歡。伊萬·約翰遜市長、格林斯伯勒音樂學院院長和教授們也紛紛表示十分喜歡中國戲曲。音樂學院院長蒂爾教授認為：“這次中國戲曲——淮劇在格林斯伯勒大學音樂學院上演，是學院歷史上的一個重大事件。”他還特意為我題詞：“With all good wishes!”(給你所有美好的祝福)

美國當地時間3月28日上午，“上淮”一行離開格林斯伯勒市，驅車前往美國之行的第二站——北卡羅來納州首府羅利市。由于當晚就要演出，全體人員不顧勞頓，立即投入裝臺、走臺等準備工作，這令接待方刮目相看，連連稱贊中國演職員的專業素質。

演出在北卡羅來納州首府羅利市羅利州立大學的專用劇場進行。這是我們唯一一場同時面向社會的公共演出。與前場一樣，我們受到了當地觀眾的熱情歡迎。開演前半小時，劇場門口已有觀眾排隊等候入場，此情此景令我們深受鼓舞。

驚喜還在后頭。

演出結束，臺下觀眾長時間起立鼓掌。當我們又一次走到臺下謝幕時，觀眾叢中傳來熟悉的蘇北鄉音，直呼我的名字!順著呼聲，我在滿眼一片黃頭發、藍眼睛的人群里找到了這位滿頭白發的鄉親。老太太今年87歲，江蘇淮安人。她的兒子在當地開一家牙科診所、同時經營一家中餐館。看到淮劇團來羅利市演出，老太太的興奮之情難以用言語表述。她用一口蘇北話如數家珍地談起了上海“人淮”的劇目和名角，并對我們說，她每天至少要看幾小時的淮劇光盤，身在異國，這幾乎是她唯一的樂趣了。她還邀請我們次日去她家作客，由于行程太緊，我們只能婉言謝絕。看著我們拆臺、卸妝，老太太這才依依不舍地離去。我很后悔，沒有想到留下老人的地址以便給她郵寄新劇目的光盤，也很后悔沒有當場為老人再加唱一段“老淮調”。在這華人寥寥的羅利市，竟然能遇到一位淮劇的老觀眾，真是幸事，只恨相見時間太短。天涯處處有鄉音，既相逢，卻匆匆。

美國當地時間3月29日至30

日，“上淮”的第三、四場演出在景色迷人的海邊小城威明頓進行。演出場所是一座具有150年歷史、接待過上千個世界著名劇團的古老劇場THALION NALL，座位分上下三層，兩側有小包廂，令人想起天蟾、中國大戲院等上海的老式劇場。威明頓TMALION NALL劇場的內部結構非常合理，即使不借助音響設備，也能聽到舞臺上輕細的聲響。舞臺上的吊景升降裝置全由手工操作，設備無不保留歷史原樣，劇場本身就如同一座博物館。在這里演戲看戲，自是別有一番情趣。

晚上，觀眾們早早開車前來，劇場的上座率超過九成。威明頓市觀眾的欣賞水平很高，像《賣油郎獨占花魁》這樣的文戲在這里也大受歡迎。不但“小伙計愛上名妓”的愛情題材、旋律優美的蘇北小調深深打動了觀眾，而且男丑時不時蹦出幾個英語單詞的插科打諢，也把他們逗得前仰后合、大笑不已。演出結束后，觀眾陸續散去，有人發現一位美國老人帶著他收養的一位中國孤兒始終沒有離開。交談中，老人表示自己非常喜歡中國戲曲。他說，他看過中國京劇，認為相比之下淮劇更通俗易懂、更輕松詼諧。這句話對我啟發很大，淮劇的“草根性”在這里同樣顯現了它的價值，也許這就是淮劇與京劇最大的不同吧。

THALION NALL劇場的負責人是一位美國中年女性，她與她的員工們陪我們度過了緊張而愉快的兩天。她不但幫我們裝臺、卸車，還早早在后臺擺好水果、奶酪、巧克力、咖啡等供演員休憩時享用。而她自己呢、整場演出都一直盡職盡責地站在上場門臺邊。當臺下的觀眾報以掌聲時，她也在臺邊輕輕拍手，令我們心里暖流融融。

第四場演出是專為威明頓市幾所初中的學生們安排的，與大人相比，孩子們“進戲”更快，當“孫悟空”、“豬八戒”出場時、臺下即刻沸騰。演出結束后，我們為孩子們加演了民樂小合奏《茉莉花》、整個劇場成了歡樂的海洋。

作為邀請方的代表，多瑞詹森先生為此次“上淮”訪美之行付出了大量心血，并全程陪同。他特別喜歡同我交談，認為我的講座精彩、活躍，表演“太美、太不可思議了”。在接受當地記者采訪時，他表示“通過這次的成功巡演，淮劇完全可以到美國任何一個地方演出”，這使大家信心倍增。

4月5日，“上淮”在成功完成訪美演出后回國。一年多來，從策劃、運作到最終成行，淮劇終于完成了首次訪美這一歷史性的經歷。確實，包括淮劇在內的中國戲曲還有更多的人會喜歡，還有更遠、更廣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