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夏英
摘 要:在純粹經濟損失賠償問題上,首先應明確權利保護與純粹經濟損失之間的關系以及權利損害與義務違反之間的關系。權利保護與損害賠償之間存在著巨大裂隙,通過權利損害來界定可賠償的經濟損失范圍的作用相當有限,侵權法應更多地從義務違反的角度關注行為與損害之間的關系。相應地,基于現有法律架構和基本國情,我國應采取德國侵權法一般條款立法模式,從義務違反的角度解決純粹經濟損失賠償的有關問題。
關鍵詞:純粹經濟損失;侵權法一般條款;權利損害;義務違反;行為不法
中圖分類號:D92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0751(2009)04—0096—04
我國《侵權責任法》的立法工作已經進入關鍵階段。在這一立法過程中,對于侵權法一般條款的討論始終非常熱烈。作為統領侵權法其他條款的總原則,一般條款對侵權法系統中的各個部分均有重要意義。本文擬以侵權法一般條款與純粹經濟損失的關系為切入點,對純粹經濟損失的理論基礎進行分析,并對我國侵權法如何處理純粹經濟損失問題提出建議。
一、現行一般侵權行為規范模式下的純粹經濟損失賠償
在大陸法系國家的傳統立法中,侵權行為一般條款主要有德國模式和法國模式。此兩種模式在實際運用中對純粹經濟損失賠償的態度及所采取的技術手段不同。
德國模式采取三段論的遞進方式對侵權行為層層篩選,法國模式則通過靈活、概括的方式對侵權行為進行規定?!兜聡穹ǖ洹返?23條第一款列舉了受法律保護的權利,第二款對之進行補充以保護權利之外的法益;該法典第826條亦是對第823條第一款的補充,旨在對缺乏明確的權利和義務的情形下,對背俗侵權進行救濟。這些條文對純粹經濟損失賠償采取了一種嚴格的限制態度,即以“權益保護”為中心,輔以“義務違反”的方式,對侵權損害進行救濟。為克服這種規定的過苛性,德國法院分別采取了絕對權利的創設和擴張、合同效力的擴大和靈活運用來解決純粹經濟損失賠償問題。這一模式也為日本和我國臺灣地區的相關立法所采納,但略有改動。
在《法國民法典》中,作為侵權行為一般條款的第1382條、1383條以概括性著稱。這種模式沒有排除對純粹經濟損失的賠償,但規定得過于原則和抽象,因而面臨與德國模式相反的問題,即如何控制財產的范圍、防止責任的過分泛濫。法國立法主要采取兩種方法對此進行限制,一是設定侵權責任與合同責任的非競合原則,二是在確定損害可賠償時強調損害的直接性和確定性。①
通過上述分析,筆者認為,對于純粹經濟損失的賠償應解決兩個核心問題:一是明確權利保護與純粹經濟損失之間的關系;二是明確權利損害與義務違反之間的關系。
二、權利保護與純粹經濟損失
(一)權利損害與純粹經濟損失賠償范圍的限定方式
基于個人主義的權利觀念,大陸法系和英美法系都曾經以是否涉及權利的直接損害來認定純粹經濟損失的存在,也就是說,只有與權利受到損害相關的損失才是法律必須救濟的損失。這樣認定的理由在于,基于民法的權利法性質,不法行為及相關賠償在邏輯上只有透過權利紐帶才能得到認定,否則,民法的權利體系和責任就會產生脫節。有鑒于此,德國立法和司法在認定可賠償損失的范圍時,需要通過擴張絕對權利的效力和類型、擴大合同的效力來獲得損害賠償的正當性。
德國法通過對所有權的有限擴張解釋來解決物的使用阻礙問題,所有權的損害不以所有物的實際受損為限,而是擴展到物的使用受限。這方面的經典案例是因水道阻塞使船舶受困案和儲油庫爆炸案。②這兩個案例通過所有權使用限制來認定所有權受到損害,從而將純粹經濟損失納入了權利損害的保護范圍。除了對所有權的效力進行擴張解釋外,德國法還通過新權利如一般人格權和營業權的創設,使相關純粹經濟損失通過權利侵害獲得救濟。筆者認為,通過絕對權利效力和類型的擴張來對純粹經濟損失進行有限度保護的模式已經走到了盡頭,原因在于:第一,物權等絕對權利在本質上體現為一種靜態的個人利益,其核心是權利人對物的現實占有和支配的完整性,至于對物的支配受何種環境影響、達成何種效果,應不影響物權的完整性。第二,一般人格權和營業權的創設雖然在形式上擴大了純粹經濟損失,但從權利的結構來看,這些新創設的所謂的“權利”只有在被侵犯時才得以體現出來,純粹體現為一種“居間”的效果。如果繼續采取這種方法,就會導致實踐中“權利爆炸”的現象。
德國立法通過合同效力的擴張來解決有關純粹經濟損失的問題(體現為積極侵害債權、締約過失責任、附保護第三人作用的契約制度的設立)。法國立法中的侵權一般條款過于抽象,沒有通過“權利的侵害”來約束侵權行為的范圍,故其適用范圍相當寬泛。除采取非競合原則來限制侵權責任向合同責任的滲透外,法國立法也通過合同效力的擴張來解決純粹經濟損失賠償問題,典型的做法如為第三人利益訂立契約和直接請求權制度的建立。③通過合同效力的擴張來救濟純粹經濟損失,一方面是基于合同關系中發生無限損害的危險較少④,法院能通過合同當事人之間的特定關系來合理地延伸契約合同義務的類型及其對第三人的效力;另一方面也是基于合同義務的擴大使純粹經濟損失的賠償具有更大的可預測性和確定性。但這種方式運用到一定程度便會造成侵權責任與合同責任的混淆。
(二)絕對權利保護與純粹經濟損失認定之間的關系
目前世界各國立法對純粹經濟損失并沒有一個確切的定義,除了公認合同損失為純粹經濟損失外,對其他純粹經濟損失主要有兩種觀點:一是純粹經濟損失是指那些不依賴于物的損壞或者身體及健康損害而發生的損失;二是純粹經濟損失是指非作為權利或者受到保護的利益的侵害結果而存在的損失。后者在權利侵害與純粹經濟損失之間建立了直接的聯系。⑤在此前提下,因權利直接受侵害而造成的損失為可賠償損失(包括直接損失和間接損失),其他損失原則上不予賠償。如一個農夫在農田里勞作時過失撞倒鐵路橋的一個橋墩,他除承擔橋梁的維修費用外,還需要賠償鐵路公司因橋梁被毀而誤工的損失這一間接損失,因為這是包含在橋梁所有權損害的認定范圍之內的。但因橋梁損壞而轉車的乘客的費用屬于純粹經濟損失,假設橋梁的所有人是乘客之一,那么其有權以間接損失要求對其額外的交通費用進行賠償,其他旅客和鐵路公司均不可要求賠償。⑥所有權受侵害與損害是否屬于純粹經濟損失并沒有邏輯上的必然性,它只是一種機械的損失排除方法。由此必須澄清兩個問題:第一,所有權受侵害與經濟損失之間是否存在必然聯系。作為民法上最基礎的絕對權利,所有權的價值在于維護物的價值完整性,在這一前提下,對所有權侵害的救濟主要體現為恢復原狀這一方式,至于因物的損害而導致的價值上的損失屬于可賠償損失,不因物的損壞、而是因所有權的權能受限而造成的損失則不在賠償之列。上述觀念和做法在現當代仍有所體現,如《歐共體產品質量指令》中的責任制度。當然,這種做法后來在各國均得到了修正,可賠償損失被擴展至所有權權能受影響的情形。但將所有權侵害擴展至其權能受限后,除了界定賠償范圍外,一方面會造成諸多遠離所有權的怪誕結論,另一方面對認定純粹經濟損失并無實質幫助。第二,間接經濟損失與純粹經濟損失之間的關系。上文通過案例已經分析了在某種程度上間接經濟損失與純粹經濟損失的確定依賴于所有人,這是所有權作為責任限定技術的一個例證。事實上,所有權和人格權侵害等在損害賠償上從來都是作為責任限定的因素,而不是作為責任產生的依據來發揮作用的。除此之外,目前對于純粹經濟損失是通過四個明顯的特征即財產性、無形性、獨立性和直接性來界定的,以示與可賠償損失的區別,但這四個標準都沒有嚴格的操作意義。財產性特征自不待言,就無形性來說,經濟損失最后均會體現為一種金錢的損失;就獨立性而言,很難說純粹經濟損失在任何方面與人身傷害和財產損失都沒有關聯,純粹經濟損失或多或少通過因果關系與侵權人的行為有所關聯,這一點與間接經濟損失幾無區別;就直接性而言,以權利人的身份來認定侵權行為與損失之間是否具有直接聯系是不合邏輯的。
從上述分析可以基本形成這樣一種觀念,即權利保護和損害賠償之間存在著一個巨大的裂隙。事實上,我們在強調權利保護的時候,更多關注的是對權利人所受損害的賠償問題,而這種賠償無一例外地體現為對財產損失的救濟。至于哪些財產損失屬于直接損失或間接損失,哪些財產屬于純粹經濟損失,這體現的是一種對可賠償范圍的技術限定,與權利本身并沒有本質的聯系,權利此時體現的只是一種“基準點”的作用。當然,賠償對于權利救濟并非沒有任何實質意義,它體現在物權請求權、人格權請求權等以恢復權利完整性為目的的責任方式的設定上。
三、權利損害與義務違反
毫無疑問,通過權利損害來界定可賠償的經濟損失的范圍,其作用是有限的?,F當代民法發展的一個很重要的特點是,民事義務的類型化及其活躍程度遠遠大于民事權利的擴張,如現當代民法的一般安全注意義務、合同義務體系等催生了諸多制度的產生。這一特點在侵權法領域表現得尤為明顯,侵權法關注行為與損害之間的關系甚于權利的保護。
(一)權益的不確定性與義務的確定性
權利和法益雖為不同的概念,但它們有兩個共同點:一為先設性;二為界限模糊性。這兩者決定了權益的不確定性。一個抽象的權利或利益放到現實生活當中,很容易受周圍環境的侵擾甚至被吞噬。如拉倫茨認為,形而上學意義上的權利是無法界定的。某人享有一種權利,意指他依法能享有什么,或者應享有什么,這只能是一種框架概念。這里的“什么”可以有各種情況,如對人的尊重或所有權或請求,從而有各種不同的類型。某人依法享有什么是一種基礎關系,是規范領域內不能再引申的基礎類型,即人與人之間的相互尊重關系。⑦義務也同樣服從這一基礎關系,但為何在侵權法上選擇權利進路而拋棄義務違反進路,這是值得考慮的。法益的模糊性更甚于權利。梅迪庫斯認為,權利在私法中的主導性地位長期以來遮蓋了傳統學說考察其他思路的視線,人們將那些僅僅通過個別命令或禁令得到保護的法律狀態,也視作了權利。⑧這種看法擴大了侵權法上損害賠償的范圍(如將對營業活動的保護、不正當競爭行為禁止都納入其中),但這種看法也會把經營資產如顧客資源和聲望等當做所有權來看,顯然將會對正常的競爭行為產生一定影響。可見,學理上對于權利和法益并沒有形成一個明確的概念,此問題到現在也沒得到解決,從而權利和法益的邊界無法由其自身來界定,只能通過義務來界定,這就意味著合理設定可操作的義務以設定權益的邊界在技術上是切實有效的。
(二)義務違反:“違反保護第三人的法律”的重要性
《德國民法典》第823條第二款規定,違反以保護他人為目的的法律者負賠償義務;根據法律的內容并無過失也可能違反此種法律的,僅在有過失的情況下負賠償義務。這一款就是在缺乏明確的權利類型情況下,從義務違反的角度對法益的一種保護。這一款很容易給人造成誤解,即按照德國的違法性理論,侵害絕對權無疑違反了以保護他人為目的的法律,因此該款沒有太大意義。實際上,該款針對的是缺乏權利類型的廣泛的法益保護,這種保護是以違反某種秩序為前提的,主體對某種秩序所享有的法益不可能被類型化,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可以確定義務的違反,卻不能確定何種權益被侵害?,F實生活中對公共秩序的違反往往帶來更為嚴重的損害,這種損害涉及人數眾多、因果關系復雜、損害形式多種多樣,法律不可能將其作為純粹經濟損失而不予救濟,只能通過案件類型化和政策考量來妥善處理。這類保護第三人的法律在我國立法中體現為《反不正當競爭法》第20條第一款、《可再生資源法》第29—31條、《證券法》第76條第三款等的規定。⑨除了通過第823條第二款對不法行為破壞某種秩序而導致的損失進行賠償以外,《德國民法典》第826條還通過規定背俗侵權對不當行為造成的純粹經濟損失進行賠償。由此可以發現第823條和第826條在義務違反上的遞進關系:首先是對法律明文規定的絕對權利給予保護,在這一層面上,受害人享有權利而加害人負有相應的義務;其次,雖然受害人沒有明確的權利,但通過保護第三人的法律,為行為人規定了特定的義務,如果違反這些義務就構成侵權;最后,通過背俗侵權的判斷標準,將既不存在侵害絕對權利,也沒有違反法律明確規定的義務的行為,歸入到侵權的范圍中來。因此,《德國民法典》是從義務違反的角度,通過規定不法行為和不當行為對第823條第一款界定的純粹經濟損失進行補充。1992年《荷蘭民法典》結合了《法國民法典》和《德國民法典》一般條款立法模式,將《德國民法典》一般條款的三種類型納入到其一般條款的不法性判斷標準當中,以義務違反作為構建侵權責任的線索。在實務中,荷蘭法官也傾向于使用注意義務來解決純粹經濟損失賠償問題。
(三)結果不法與行為不法
若從義務違反的角度來整理侵權法,則在違法性的概念上應采取行為不法說。結果不法說是針對《德國民法典》第823條第一款建構起來的,它要求行為的違法性以該款規定的權利遭受損害為要件,但顯然這種要件在第823條第二款和第826條并不存在,因而在這兩種情況下,是否構成結果不法尚值得討論。行為不法說有利于對框架性的權利和新型權利進行保護,另外,行為不法說對于確定產品制造人的責任等比結果違法說更具有說服力。嚴格地講,如果不強調權利的侵害,則行為不法說完全可以解決侵權行為的違法性問題。因為即使是絕對權遭受侵害,但如果侵權行為并不違反社會活動的一般注意義務,也應認定該行為不具有違法性。只不過在絕對權受侵害的情形下,可以直接認定侵權行為具有違法性。對于過失侵害絕對權的情形,則應探究一般人在此情形下所應負的注意義務,從而確定行為的違法性。當然,除了行為不法以外,侵權法還應采納實質違法的概念,即違背公序良俗亦具有違法性。至于是采取主觀違法還是客觀違法,在大多數情況下,由于義務的違反與過錯的判斷并沒有明顯的區別,故以過錯吸收違法性在大多數情況下還是成立的。此問題有待進一步研究。
四、我國侵權法一般條款的模式選擇
(一)《民法通則》第106條不包括純粹經濟損失賠償
我國《民法通則》第106條第二款、三款規定:“公民、法人由于過錯侵害國家的、集體的財產,侵害他人財產、人身的,應當承擔民事責任。沒有過錯,但法律規定應當承擔民事責任的,應當承擔民事責任?!睆男问缴峡?該規定沒有采用《德國民法典》的模式,更接近于《法國民法典》的概括立法模式。由于該規定并未對人身和財產作出明確的界定,所以很容易使學者認為《民法通則》第106條第二款、三款類似于法國一般條款,沒有排除對純粹經濟損失的賠償。事實上,純粹經濟損失是否歸于可賠償范圍,我國相關法律條款并未明確規定,如《產品責任法》第41條第一款、《電力法》第60條第一款、《環境保護法》第41條對于產品缺陷、電力事故、環境污染等給他人造成損害而予以賠償的范圍都沒有明確的界定,實踐中由法官通過對法律的限縮或擴大解釋來靈活裁判。而相關法律、法規或司法解釋對人身損害、不實陳述、破壞市場競爭秩序而造成的純粹經濟損失給予補償的部分規定,似乎又說明《民法通則》第106條第二款并不支持純粹經濟損失賠償。
我國《合同法》第122條承認了違約責任與侵權責任的競合,這有力地說明了《民法通則》第106條第二款不可能涵蓋純粹經濟損失。理由是,不區分直接損失與純粹經濟損失的法國侵權法一般條款必須通過侵權責任與合同責任的非競合原則來排除侵權訴訟的過分使用,如果認為我國《民法通則》第106條第二款并不支持純粹經濟損失賠償而采取了責任競合的做法,就意味著合同責任將被侵權責任所吸收,在此前提下,任何導致當事人純粹經濟損失的違約行為都將同時構成侵權,合同法的規范價值將被嚴重削弱。此外,我國《合同法》關于締約過失責任和附保護第三人作用的契約的規定,正是德國法通過合同效力的延伸來擴大積極賠償的典型做法。
(二)我國侵權法一般條款應采取德國立法模式
關于我國侵權法一般條款采取何種模式,理論上的分歧很大。目前的《侵權責任法(草案)》(二次審議稿)第七條規定,“因過錯侵害他人人身、財產,造成損害的,應當承擔侵權責任。根據法律規定,推定行為人有過錯,行為人不能證明自己沒有過錯的,應當承擔侵權責任”,第八條規定“行為人沒有過錯,法律規定也要承擔侵權責任的,依照其規定”。從形式上講,這一立法模式與法國模式更為接近。筆者認為,我國侵權法應采取德國侵權法一般條款立法模式,其原因有以下三點。第一,我國目前的民事立法主要借鑒了德國模式,侵權法一般條款應與之相適應。德國式的一般條款建立在權利損害的基礎之上,這是與德國式的權利體系建構相關的。我國自近代以來一直采用權利建構的方法,以權利為線索來形成民法體系,若不采取權利損害的方式,反而采取法國式的義務違反進路,就會造成權利體系與侵權法之間的斷裂。盡管以“權利損害”來限制純粹經濟損失賠償的做法稍顯嚴苛,但德國法又通過“違反保護第三人的法律”、“背俗侵權”等補充條款合理擴大了純粹經濟損失的賠償范圍,借鑒這些做法,再加上對我國《合同法》的靈活應用,應該說基本上可以應付純粹經濟損失的賠償問題。第二,采取德國立法模式是由我國國情決定的。德國法一般條款的保守性在很大程度上排除了訴訟泛濫的危險,這一點在我國有很重要的意義。我國是一個人口眾多、資源有限的國家,個人自由和損害賠償之間的緊張關系較德國更為嚴峻。因此,對于純粹經濟損失的賠償,我國立法宜持一種保守的態度。另外,作為一個新興市場經濟國家,我國在諸項制度和配套措施尚不完善的情況下,如果對純粹經濟損失給予充分補償,就會影響市場主體的積極性和創造力。第三,法國模式賦予法官的自由裁量權過大,對法官要求過高。法國侵權法一般條款帶來的主要問題是如何控制賠償的范圍、防止責任的過分泛濫,雖然法國法通過非競合原則對純粹經濟損失的賠償進行了限制,但在損害的直接性和確定性方面,法國法并沒有精確定義和明確區分,法國法官往往使用這些術語來解釋純粹經濟損失不能獲得賠償的原因,由此帶來的問題是判決的不可預知性。實際上,最終限制純粹經濟損失賠償的是政策考量,只不過政策考量通過“直接性”、“確定性”和“因果關系標準”表現出來。但在我國,由于不同地區間法官水平存在較大差異,且不同地區的經濟、社會發展水平處于不同階段,所以很可能導致以政策考量為指導的純粹經濟損失賠償具有極大的不確定性。
上述原因決定了我國宜采取德國立法模式。至于有沒有其他更好的模式可以借鑒,荷蘭的立法模式似乎值得考慮。但筆者認為,《荷蘭民法典》雖然綜合了《法國民法典》和《德國民法典》的一般條款,但該立法引入了《德國民法典》一般條款的三種類型來限定“不法性”和“可歸責性”,在純粹經濟損失的賠償問題上,其功能與《德國民法典》一般條款沒有實質區別。當然,如果采取保守主義立法模式,則基于德國“權利侵害”限制模式而產生的各種立法創新,都值得我國借鑒。
注釋
①李昊:《純粹經濟損失賠償制度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年,第93頁。
②儲油庫案案情參見:王澤鑒:《侵權行為法(第一冊)》,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1年,第162頁。
③程鵬:《附保護第三人作用之契約比較研究》,《知識經濟》2008年第6期,第32—33頁。
④[意]毛羅?布薩尼、[美]弗農?瓦倫丁?帕爾默主編《歐洲法中的純粹經濟損失》,張小藝、鐘洪明譯,法律出版社,2005年,第102頁。
⑤⑥[德]克雷斯蒂安?馮?巴爾:《歐洲比較侵權行為法(下)》,焦美華譯,法律出版社,2004年,第32、36頁。
⑦[德]拉倫茨:《德國民法通論(上冊)》,法律出版社,2002年,第275頁。
⑧[德]梅迪庫斯:《德國民法總論》,法律出版社,2003年,第134頁。
⑨“違反以保護他人為目的的法律”中的“法律”該如何界定,有多種說法。多數學者認為僅應包括以保護私人權利為目的的法律(主要是公法),而專以保護社會公益或社會秩序為目的的法律不應包括在內。筆者認為,此處的“法律”應作稍廣義的理解,在無法找到確切的權利名稱,而義務已由相關法律予以明確的情形下,此相關法律(包括公法和私法)都可以視為“保護他人為目的的法律”。
責任編輯:鄧 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