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永飛
哪一天,放下所有的擔子,走遍巴黎的橋。
巴黎是我在上世紀九十年代后期常來的城市。那時我在法國的上市公司作高管,工資在法國總部發,人在新加坡、加拿大、美國、日本、中國和法國游來游去,解決各地分公司的研發和市場難題。我花了該公司號稱法國“比爾·蓋茨”的董事長不少銀子,也為他賺了不少金子。作為職業經理人和首席科學家我勉強還湊合,所以進入二十一世紀,他們公司寫三十年歷史時,已離開該公司的我也被強當濫竽了拿去充數。

每次到巴黎,都回憶起第一次來的情景。那是1993年,我在德國馬普科學院工作。一句法語不懂的我,帶著妻子女兒,搭乘德國同事的順風車,毫無畏懼的到了毫不了解的巴黎。到了之后,現看地圖,現找旅館。同法國人的交流,手勢多于語言,看圖勝過講話。年幼的女兒感到好玩,一再問我能聽懂法語嗎。我卻暗說法國人牛啥為何不好好學英語,同時猜想他們在琢磨我不懂法語到巴黎溜什么。但是看到女兒在大鐵塔上的快樂,看到女兒在迪士尼的興奮,看到女兒在盧浮宮的專注,我也就無怨無悔了。那時, 我同女兒說,巴黎的城區很小,一天差不多可走完,以后我們有空走走。后來,多次來都沒步行巴黎。這次來巴黎參加由密安公司在七年前發起的國際應用密碼和網絡安全大會,我決定用最后一天走走巴黎。
算起來,國際應用密碼和網絡安全大會已經辦了七次了,越辦在學術界和產業界影響越大。我此次是代表北工大來的。這次的承辦單位是歐洲信息院(ENS),法國科學院(CNRS)和法國信息院(INRIS)。他們在全球IT界都是大名鼎鼎的。去年他們申請做承辦單位時,我看是由DavidPointcheval和Michel Abdalla領頭,毫不猶豫地同意了。他們在密碼學界的成就我早就熟知。會議上大家提出了許多新的學術觀點和新的技術方法。
六月五日,我把會議的事辦完,早晨用兩個小時處理了中國公司和大學的EMAILS, 吃了早餐后十點鐘走出飯店開始步行漫游。
很快就到了巴黎最高的樓(Montparnasse),它像鶴立雞群,那么孤獨,那么不合群。我在它的下面轉了幾圈就不打算上去了,因為我想起了在曼哈頓的姐妹大廈上的感覺,那種看人像看螞蟻的感覺實在令人不爽。但許多人在尋找和麻醉于那種感覺,畢竟皇權,無論中國還是外國,給人們的毒害太深了。人們在仰望它的同時也執著的要爬到上面再向下俯視,在俯視中看到他人的渺小而痛快著。超高的建筑可以給爬到頂端的人一種虛擬的皇權感。
再向北就看到了皇權的物理痕跡——拿破侖墓。花6.5歐元既可參觀墓地,又可參觀榮軍院軍事館。地下墓的墻雕上留著拿破侖的功績。法國人在大革命中殺了皇帝, 卻沒有破壞皇帝留下的建筑。中國人沒殺只是趕走了皇帝,但摧毀了許多皇家的建筑, 包括皇帝的墓。法國文化的直率和中國文化的委婉相互吐納著。
到大鐵塔前,又想起了女兒。第一次來巴黎時,我把她舉得高高的,讓她在大鐵塔的頂端刻下她的名字。她問我:“爸爸,你為何不刻下你的名字?”我說:“爸爸老了,不知道有沒有機會看自己的痕跡了,你才幾歲,有很多機會回來看。”沒想到,我N次回到這里,她卻幾次路巴黎而不過。我每次來都找到她的刻跡,思念著在投行里忙得沒有休息時間的女兒。她從幼年起游世界山河,受環球教育形成的融合文化并沒有斷了中國文化的根。汶川地震我就是在她從國外打來的詢問我安全的電話中知道的。
在凱旋門,在Grand Palace,在羅浮宮,在圣母院,在上議院,我看到了幾乎每個重要建筑都頂著皇冠。它是歷史的符號,還是現實的重壓,肯定比破譯密碼容易搞懂。可喜的是2015年將建成的巴黎文化區,體現了法國人的本性——浪漫。那里的建筑,我將看不見皇權。
在巴黎,在河邊慢慢散步,在街頭輕輕品咖啡,在路上靜靜看行人的時裝,在博物館呆呆看藝術,在商店中匆匆購物,你都在浪漫的芳香中,這種芳香是其它地方所沒有的。是不是越自由的地方,人們才能越浪漫,越束縛的地方,人們才只好越呆板。
走著,拿破侖的聲音一直回響在我的腦海里:我真正的光榮并非打了40次勝仗,有一樣東西是不會被人忘卻的,它將永垂不朽——那就是我的民法典。許多人知道拿破侖是皇帝,這個皇帝為法國打了許多勝仗。其中的一些人沒關心那是侵略,拿破侖勝的話也是在歐洲建立新的專制王朝。但近兩百年前的拿破侖看到了他在歷史上的功績不會是戰爭,也不會是凱旋門等輝煌建筑,而是現在已有八十多個國家在用的民法典。在這一點上,他遠遠的超越了時代,也超過了那些現在想用世紀工程、輝煌戰績留名的各國政要和將軍。他使法國率先具備了現代國家的一些基礎。這些基礎使我如本文開頭所說的第一次游巴黎也感覺良好,使法國在科技創新中業績不菲。當然也產生不靠譜的總統。一部民法是一種文化的硬核,一個制度是一個企業文化的內核。文化決定了一個企業能做到多強,也決定了一個國家的經濟和國力能做到多強和多久。
走著,身后留下的步伐越來越多,忘卻已有步伐的多寡,想著前面有時有路,有時有橋,有時有山。忘掉頭上的各種“皇冠”、“王冠”,甚至草帽,以平民的自然,簡單和人性,走得輕松,游得爽快,活得快樂。功利是寫在水上的字。
哪一天,放下所有的擔子,走遍巴黎的橋。正所謂:路遙鞭未盡,蒼海隱眾心。人生畫談笑,功過刻繽紛。
(作者系北京密安網絡技術股份有限公司總裁。1992—2000年相繼在德、英、法等知名大學任教授;系國際知名的密碼學專家和信息安全專家;2005年被美國《新聞周刊》評為“全球IT新領袖”;著有《與秋雨侃時分》等文藝專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