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 儒
7月23日,成都男子無證醉駕肇事案宣判震驚全國:孫偉銘一審被判處死刑!
連撞5輛車,造成4死1重傷,兩個大學畢業生轉瞬之間失去父母!造成如此慘劇的肇事者該死嗎?在“馬路殺手”日益猖獗的背景下,此次判決能否起到震懾警示的作用?
無證+醉駕+超速+逃逸=?
30歲的成都男子孫偉銘7個多月前給全國刑法界的專家出的這道難題,日前終于被成都的法官破解。成都市中級人民法院給出的第一份“答案”是:孫偉銘的行為已構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且情節特別惡劣,后果特別嚴重,故依法判處其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孫偉銘并非第一個被判處死刑的交通肇事者,但他卻有可能成為國內首個“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被判處死刑的交通肇事者。
慘劇瞬間肇事逃逸致4死1重傷
2008年1 2月14日中午,30歲的孫偉銘駕駛自己的別克轎車前往成都市一酒樓參加親戚壽宴,席間飲用了大量白酒。下午4時許,孫偉銘將其父母送至成都火車北站搭乘火車,后又駕車返回成(都)龍(泉)路,往成都龍泉驛區方向行駛。
下午5時左右,孫偉銘駕車行至成龍路藍谷地路口時,撞上了正常行駛的一輛比亞迪轎車尾部,孫偉銘迅速倒車,從比亞迪車右側超出,高速駕車往龍泉方向逃逸。
在逃至成龍路卓錦城路段時,孫偉銘先是高速向右側繞行,后又向左側繞回,越過中心雙實線,與迎面駛來的一輛長安奔奔車猛烈相撞,奔奔車失控后沖向左側的綠化帶。隨后,孫偉銘又與一輛奧拓車、一輛蒙迪歐轎車、一輛QQ車相撞,直至別克轎車不能動彈,此時,孫偉銘的“瘋狂之旅”才停了下來。撞車造成奔奔車上5名乘客中4人死亡(其中兩人當場死亡,兩人送醫院搶救無效死亡),另一人重傷。
下午6時許,當地記者趕到現場,看到了極其慘烈的一幕:警戒線內,停放著5輛轎車。一輛銀白色的奔奔轎車被撞得尤為嚴重,車身橫在綠化帶上,被撞得稀爛的車頭栽在慢車道上,一名中年女子倒在綠化帶里,已氣絕身亡。奔奔車后停著的是一輛綠色的奧拓車,該車的車頭和車身已經完全變形。在兩車之間的路面上仰躺著一名男子,此時也停止了呼吸。
事故調查無證醉駕超速逃逸一樣不少
接到報案后,公安人員和交警迅速趕到現場,控制了孫偉銘,并當場給孫偉銘抽取了血液樣本,進行酒精測試。經鑒定,事發時孫偉銘的血液酒精含量為135.8mg/100ml,屬于醉酒駕駛。現場勘察表明,碰撞事故發生時別克轎車的時速為134至138公里。“國家規定的醉酒標準是80毫克每百毫升,孫偉銘超標了6g 75%;事發路段限速為每小時60公里,孫偉銘超速1 20%以上。”交警部門這樣解釋。
更讓人吃驚的是,孫偉銘沒有駕照,屬于無證駕駛。事故經警方初步調查,孫應負事故全部責任。
在后來的調查中,公安機關查明,孫偉銘系某信息產業公司營銷總監,2008年5月購車,“此后他一直長期無證駕駛車輛,還存在多次交通違法記錄”。
據參與此次事故調查的交警郭戰介紹,“這是我見過的最慘烈交通事故,孫偉銘的肇事惡劣程度是在成都市范圍內所有車禍中影響最壞的。無證駕駛就夠嚴重了,還有長期無證駕駛違法記錄,并在完全知道自己無證駕駛的情況下,仍選擇酒后駕車,肆無忌憚地超速行駛、撞車逃逸。”面對事故,這位有1 7年警齡的交警也忍不住潸然淚下,“兩個家庭瞬間毀于一旦,死者家屬都是未進入社會的孩子,他們面對父母雙亡的現實,在醫院倒地痛哭。戮當時在醫院陪著死者家屬,眼淚止都止不住地流。”
大學畢業不久的張志宇因為這起特大交通事故,一夜之間失去了雙親。“我25歲了,以為能讓爸媽享福了,哪曉得……”車禍遇難者金亞民夫婦也有一個剛剛大學畢業的兒子叫金宇航,父母的去世在金宇航心里留下了很大陰影。他說,由于工資微薄,父母的購房貸款也只能由親戚幫他交。“等我以后有了錢再慢慢還。”
車禍重傷者代玉秀經搶救,昏睡5天才清醒,但蘇醒過來后連自己的兒子也分不清楚。半年后,記者再去采訪時,代玉秀經過幾個月治療已有好轉,“她現在的意識還是不很清楚,十句話有兩句是胡話。”
孫偉銘先被刑事拘留,后被檢察機關以涉嫌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將其訴至成都市中級人民法院。
庭審現場法院認定危害公共安全
2009年5月22日,成都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公審孫偉銘無證醉駕肇事案。這起被當地媒體稱為“瘋狂別克連奪4條人命案”的案件在成都影響極大,法庭旁聽席早早擠進上百市民,10余名市人大代表、政協委員、市檢察院部分檢察干警以及30多名城區各分局交警等到庭旁聽此案。
一位辦理此案的交警說,這是他們辦理的第一起以涉嫌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罪名起訴的交通事故案件,所以他們特地到庭旁聽,學習審理程序,了解有關證據如何認定,對今后類似案件有指導作用。
庭審中,公訴人和辯護人圍繞孫偉銘的行為涉嫌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還是交通肇事罪展開了3小時的激烈交鋒。公訴人當庭在兩個大屏幕上播放了“天網”錄像,再現當時的車禍場景,并出示了大量證據,指控孫偉銘犯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孫偉銘主觀上就是為了逃避處罰。”公訴人強調,孫偉銘的一系列舉動并不是下意識的行為,而是害怕受處罰,經過思考判斷后作出的舉動,具有駕車逃跑的目的,有主觀故意。
孫偉銘的辯護人提出,從一些證人的證言可以看出,孫偉銘在路上行駛時,呈“S”形,在之前已出現異常情況。而且,孫偉銘實際上對追尾一事不清楚,在大量飲酒后,他逐漸喪失對駕駛的控制,最終導致事故發生。所以,孫偉銘沒有犯罪故意,其肇事是一種過失。
“我確實罪孽深重,罪大惡極,但公訴人說我是故意的,我不能接受。”孫偉銘說,由于業務需要,他在明知無駕駛執照不能開車的情況下,購買了別克車,由同事幫忙開,想等工作不太忙時再去考駕照。孫偉銘說,平時他很少酒后開車,對于之前10次交通違法記錄,他對有些記錄并不知道。
在得到允許后,被告席上的孫偉銘向旁聽席上的受害人家屬深深地三鞠躬,并表示,“是我一手造成你們家庭的破裂,我接受任何懲罰!”
此間媒體認為,一旦法院認定孫偉銘“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罪名成立,他將至少被判10年以上有期徒刑。對此,孫偉銘表示,他承受再大的壓力和懲罰都是合理的,不管法院最終如何判決,他都不會上訴。
法庭當日沒有宣判。
死刑宣判掌聲哭聲悲歡兩重天
兩個月后的2009年7月23日上午,孫偉銘案在成都中級人民法院大法庭宣判。
審判長宣布:法院一審認定被告人
孫偉銘的行為已構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且情節特別惡劣,后果特別嚴重,故依法判處其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這個判決結果,讓很多人都沒有想到,包括孫偉銘自己。這時,沉寂的法庭發出了一陣低聲的歡呼,部分受害者家屬甚至鼓起了掌,但迅速被審判長制止。
聽到宣判結果,孫偉銘身子一顫,隨即猛然抬起頭來。審判長問道:“孫偉銘,你是否上訴?”孫偉銘急切地回答:“是!我會上訴!”他努力克制住因激動而變得發抖的聲音說,“審判長,我希望能用余生對死者的家屬進行補償,我還年輕,才30歲,我可以掙錢彌補,我要上訴!”在法警將其帶出被告席時,他突然轉過身對著旁聽席連喊三聲:“爸媽,我對不起你們。”喊聲中夾帶著哭聲。
一位死者家屬說:“這是對死者最好的祭奠,他們在天之靈可以安息了。”另一位死者家屬李晶說,“嚴懲這些醉酒駕車的人,也能讓老百姓有安全感。”
“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和交通肇事罪是同屬于刑罰分則中危害公共安全罪的范疇,但在主觀上前者為故意犯罪,而后者為過失犯罪。”該案審判長接受采訪時向記者講述了為孫偉銘定罪的依據,他表示,孫偉銘作為具有完全刑事責任能力的人,明知必須經過相關培訓并通過國家有關機關考試取得駕駛執照后才能駕駛機動車輛,但卻無視公共安全,長期無證駕車并多次違反交通法規,反映出其對交通安全法規以及他人生命、健康或財產安全的蔑視,屬于明知自己的行為會發生危害社會的結果,并且希望或放任這種結果發生的心理態度。
“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屬危險犯。依照我國刑法規定,只要實施該行為即構成犯罪,致人重傷,死亡或者使公私財產遭受重大損失的,最高可判處死刑。”案件審判長解釋說,成都中級人民法院是綜合考慮了孫偉銘所犯罪行的極大社會危害性,對被害人及其家屬所造成的無法彌補的損失等因素,依法作出了這樣的判決。
量刑爭議“馬路殺手”是否該死
孫偉銘案宣判后,引起社會各方廣泛關注和爭論,爭論焦點就是孫偉銘是否該死。
中國政法大學刑事司法學院學術委員會主席洪道德教授認為,孫偉銘有醉酒駕車、肇事逃逸和無證駕駛等惡劣情節,對于一個醉酒的人來說,他沒有任何資格說“我能夠控制局面”,他失去了對自身的控制,產生了如此惡劣的社會后果。孫偉銘的態度是放任的,因此法院以“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對其定罪是有法律依據的。洪道德教授還表示,這起案件對于今后的量刑能夠起到示范性作用,那就是對醉酒駕車者會嚴懲不貸,法院在量刑方面會綜合考慮造成的社會后果和犯罪行為本身的惡劣性。
四川師范大學法學院副院長唐稷堯對此案持相同的看法,他指出,據判決結果可以看出,成都中級人民法院是以故意犯罪來定性孫偉銘的行為的。法院認定孫偉銘的罪名為“危害公共安全罪”也是正確的。普通的交通肇事案都是過失行為,偶然的行為,但孫偉銘卻是長期無證駕駛,這一點至關重要,他在明知自己的行為會產生危害社會的后果,仍放任這種結果發生,就屬于故意犯罪。“我個人認為,法院的量刑并不重,判孫偉銘死刑是合適的。”
北京市律師協會刑事訴訟法委員會副主任張青松則發表了不同的看法:孫偉銘的罪名值得商榷,從犯罪構成上看,醉酒駕車和無證駕駛符合交通肇事罪的特征。“肇事逃逸”可以分析孫的主觀態度,從檢察院的指控來看,孫偉銘沒有仇視社會,并想傷害不特定的人的主觀故意,因此認為孫的行為屬于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這個邏輯是不對的。
中國刑法界有名的刑法專家、中國政法大學教授阮齊林就此案定性接受記者采訪時說:“這兩個罪名的區別并不是以后果的嚴重性作為定罪依據,而主要看他是否有主觀故意的行為。”阮教授認為,“這是一個細微的心理變化,在司法實踐中很難判斷。”
四川某律師事務所律師周建中建議,立法部門應以法律或司法解釋的方式對由過失到故意的交通肇事行為以特別條款的形式予以明確,在交通肇事罪中增設一檔刑期,比普通的交通肇事罪重,但又比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輕,這樣才能做到罪責刑相適應。
網上的爭論要遠比專家學者們的意見尖銳激烈得多,部分網友希望以重刑震懾鬧市飆車和酒后駕車等“馬路殺手”的行為,他們認為,是違法成本低導致了超速和酒后駕車屢禁不止。反對者認為,不必量刑過重,駕駛交通工具本身就有一定的危險性,如果僅以造成人員傷亡和財產損失的后果就認定為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是簡單粗暴的法律行為。
孫偉銘被判死刑后,其父孫林為了保住兒子的性命,開始了四處奔走。8月4日,孫林終于首次與車禍受害人家屬就賠償問題達成一致。孫林表示,將在三周內湊齊1 00萬元賠償金;受害人家屬則表示,一旦拿到約定的賠償金額,將立即出具對孫偉銘的諒解書。
這封諒解書,將會成為保住孫偉銘生命的最后一線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