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詩經
一位顧客來到了我的店里,是個中年男人,穿著沾滿灰塵的工作服,頭發蓬亂,腮邊是沒有時間打理的胡茬,野蒿一般。
男人在店里環顧一圈,問了幾款童車的價格。我有氣無力地回答著,心想,這樣的顧客是很難讓他痛快地掏錢的。果不其然,男人對我說:“老板,這款車能不能便宜點兒?”“已經是最低價了。”我以為他會轉身離開,誰知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哦”了一聲,繼續盯著那款童車,好像在盤算著什么。過了一會兒又問:“老板,你們送貨上門吧?”說罷,報出了距縣城不遠的一處村名。“城內送,城外不送。”我有些不耐煩,“到你們那兒,打個車只要20塊錢就可以了。”男人像是又找到了還價的理由:“老板,那你看能不能讓20塊錢給我打個車?”我在鼻子里輕哼了一聲:“您打車可不是我們的服務范圍啊。”
男人有些失望,轉身提了提那款電動童車,又戀戀不舍地放下,訕訕地出了店門,嘴里自言自語似的說:“真是太貴了。”又過了一會兒,我準備關門打烊,那個男人卻再度出現在店門口。“老板,又不用你送貨,你就讓10塊錢吧?”我點了點頭,男人很高興,不停夸我是個好人。交完款,男人提起那款童車出了店門。門外,是他剛剛騎來的摩托車。童車的體積并不比摩托車小多少,而且還挺重。男人艱難地將童車扶在摩托車的后座上,然后從懷里掏出一根繩索,將童車捆在摩托車上。
我對他說:“剛才不是讓你10塊錢了嗎?你打個車吧,也不遠。”男人很肯定地對我說:“沒事,我測量過了,不重。這不,我剛才就是去工地拿這截繩子。”綁好之后,男人有些狡黠地對我笑著說:“要不,我怎么能省下這10塊錢呢?”
他跨上摩托,那情景有些可笑——童車將駕駛的位置擠得沒有多大的空間了,他的姿勢就像個曲著腿、半蹲半站的騎馬人,說不出的別扭。男人愉快地和我說了“再見”,發動了車子。
然而,就在前方不遠的路口,為了躲閃一輛轎車,他左右撇了幾下,摔倒了。我趕緊跑過去,男人很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手上有血滲出來,可他根本沒注意手上的傷,而是不停念叨著:“這可不得了,車子摔壞了。”童車的塑料外殼已經裂開一個口子。他使勁用手去按那裂開的外殼,像是能把它合上一樣。我不禁責怪道:“這時候還說什么車子,快去前面的醫院包扎一下!”
男人連連搖頭:“我得趕緊回去,我答應兒子今天一定會讓他看到新車呢!”“這點兒路,一會兒就到了,你先包一下再想辦法吧!”男人苦笑一下:“老板,剛才我騙你了,我家離這里還有幾十公里呢,騎車要一個小時,再晚點兒,我兒子該睡著了。”
原來,為了讓我免費送貨,他騙了我。可不知為什么,我并不生氣,只是感覺有些辛酸。
“那摔壞了車子,你怎么和兒子交代?”我問。“希望他暫時不會發現,等夜里我再想辦法粘起來。”昏黃的路燈下,男人仔細觀察著童車的傷痕,站起身準備繼續上路。
那一刻,我心底一熱,不由分說將童車解下來,拎回車行給他換了一輛全新的。然后又開上我的小貨車,幫他把車子送到了目的地。
到了那個偏僻的小村,男人局促地看著我,掏出兜里僅剩的幾十塊錢,不安地說:“老板,我只有這幾十塊了。”
我故作輕松地拍了拍他的肩:“錢就不用了。其實我們不但送貨上門,還免費保修。”他連聲說著“謝謝”,我推了他一把,說:“快走吧!我也得趕緊回家了。”
黑暗中,這個父親的背影格外高大。
(李蘇杰摘自《做人與處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