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不給美國人買漢堡

黃鐵鷹

香港一個朋友的媽媽，是我見到過最忠誠的股迷。

老太太做了一輩子護士，1989年退休后成了專業股民。只要開市，她就風雨無阻地去銀行大廳炒股機前“上班”。老太太炒股同別人不同，她只炒一只股票，那就是香港股市“大哥大”——匯豐銀行。炒法也很特別，隔一段時期她就為自己設一個底線。

1998年，我問她炒股心得是什么？她說：“我不管什么大市不大市，我也不看別的股票，只盯著‘大笨象(香港股民給匯豐銀行起的綽號)，只要跌到100以下我就買，超過120我就賣。”說來也怪，1997年香港金融風暴，2000年科技股泡沫，不少香港股民，甚至很多理財專家、基金經理都虧得鼻青臉腫，可是這位專門炒匯豐的老太太卻毫發無損。

2003年，我在香港又碰到老太太，她真是越來越年輕。我問穿著牛仔褲和運動鞋的老太太：“現在匯豐銀行應該多少錢吃進？”“跌過130，我就買。”老太太底氣十足地回答我。她的女兒跟我說，她媽這10多年炒匯豐銀行，賬面已經賺了200多萬。可是她仍然舍不得花，每次吃飯都要女兒買單。她曾經說過，將來要把這筆錢捐給她只回過一次的廣東普寧老家修橋。

2008年春節前，我在墨爾本接到老太太女兒的電話，說老太太坐船周游世界，已經在海上漂了半個月，下周二她坐的船靠岸悉尼，問我有沒有時間接待她母親一下。2008年1月15日，我和太太開車帶老太太游覽了悉尼，到中午了，問她想吃什么。

老太太說：“吃最好的，悉尼哪里吃飯最貴？我請客。”我忙說：“您大老遠來，怎么能讓您請客？”老太太有些自嘲地說：“黃生呀，我現在不炒股了，要把剩的錢花掉。”

到餐廳坐下，我忙問：“您不是一直都炒得很好嗎？為什么不炒了？”老太太說：“我炒了10多年的股，專炒匯豐為的就是穩當，躲過了金融風暴和互聯網泡沫，可哪知道這次美國次貸把匯豐也連累了，它撇了100多億美元壞賬，股價差不多跌回到10年前。這么多年炒它，賺錢了，高興得睡不著；虧錢了，心疼得睡不著。結果白白忙了10多年，我應承給鄉下修的橋也不能修了。都怪我自己，炒股的人誰不知道千萬別滿倉，可是越老越貪，加上我年事已高，想早點兒賺夠修橋的錢，結果這幾年一直滿倉坐過山車，現在就剩下點兒本錢。看來人一輩子賺多少錢都是命中注定的。可是讓我想不通的是，我不懂美國次級貸款有情可原，我只是一個牙科護士。可匯豐高層都是藍眼黃發的專業精英，他們怎么也被那些美國窮人給蒙了？”

我問：“怎么叫被美國窮人給蒙了呢？”

“次貸不就是美國窮人向銀行借錢，還不起，不還了，最后由銀行股東買單嗎？”老太太喝了一大口水，繼續說，“今年1月，我外孫子在美國結婚，女兒帶我去美國。外孫家旁邊有一對四五十歲的胖夫婦，夫妻倆每天不上班，就坐在門口曬太陽，人倒是很友善，我每次路過都跟我打招呼。這對夫婦買了兩套房子，其中一套在街轉角，因為不能按時還房貸，房子已被銀行收回，正在拍賣。他倆住的那套本來也要收回，趕上布什政府出來救市，不讓銀行向這樣的美國窮人收房子，所以他倆至今還住在那套挺好的房子里。他們不僅住得好，我看吃得也不差，一到中午，那個男的準開他那輛大車去麥當勞，買回兩大包漢堡包、薯條和特大杯可樂。”

看老太太情緒有些激動，我忙說：“您先吃兩口菜再說。”

老太太說：“不行，不說不痛快。現在我見人就說，殺人償命，欠賬還錢是天理，欠債可以不還，世道就亂了。香港人為什么那么拼命努力，因為沒人會白送錢給你。可是，那對沒工作的美國大胖子不僅住得好、吃得好，還抽煙！我明白了，其實他們每天吃的漢堡包是由我來買單的。你看，我用錢買了匯豐的股票，匯豐把我的錢借給像他倆這樣的美國人買房子。他倆能從匯豐銀行借到不用還的錢買房，當然就不用像我們中國人這樣必須靠自己省吃儉用攢錢了。于是，他們每天都可以吃漢堡包。”

老太太一口氣說完，然后問我：“聽說你現在在北大兼職教書，你說，我說得對不對？”

我半天說不出話來。我知道老太太的錢變成那對胖夫婦的漢堡包需要很復雜的程序，可是老太太的邏輯似乎沒錯。我太太插進來說：“那我2007年買QDII虧的錢，難道也都讓美國人吃了？”老太太苦笑了一下說：“對，他們就是因為能借到不用還的錢才吃成大胖子的。”我說：“那您現在決定不再借錢給美國人了？”“對！我現在想通了，不再給美國人買漢堡包，要趁我能走的時候，把這個世界看一看。”老太太瞄了一眼餐廳外面的悉尼大橋，若有所思。

能想到這一步的人，真是不多了。

（辛麥摘自《現代女報》泰平 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