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懷生
摘要在人類問案史上,大致有四種問案方式。問神式、問人式、問心式、問物式分別出現在人類社會發展的不同階段,具有不同的特征。問案方式向保障人權的趨勢不斷發展。
關鍵詞法官問案發展規律
在人類社會歷史發展進程中,訴訟制度和證據制度在發展,法官問案方式也在發展,出現了與社會形態、訴訟制度和證據制度相適應的法官問案方式。本文意圖沿著人類社會歷史發展的脈絡考察法官問案方式與社會制度、訴訟制度和證據制度的關系,探究其發展變化規律。
問神式。訴訟的產生是社會沖突的結果。從歷史上看,訴訟的功能早在原始社會中就已經存在。有社會就會有糾紛,因為利益紛爭引發的社會沖突在任何一個社會里都是普遍的,統治者的首要任務就是平息、消餌沖突與紛爭。沖突的頻繁發生,使在社會中以某種形式存在著的權力及其支配者們,認識到對于公共事務的管理一味地通過暴力是不可取的,為此就有了通過一定的社會制度來解決糾紛的必要。可以設想,當人類還處于奴隸社會的“初始狀態”中,思想意識的滯后導致認識能力的狹隘性。他們很難估量出他們以外的事物的存在方式,沒有先進工具的輔助也就直接導致了他們對周遭環境小心謹慎的態度。神秘令他們不安,變化無常的天氣、火山暴發、洪水的泛濫等激烈的自然現象使他們原本忐忑的心更加恐懼那些存在于他們感知范圍之外的“生物”。這是“外界高等生物”的懲罰——智者們的猜測成了人們堅定的信仰,他們開始相信作為最高主宰者的神的存在,并無時無刻的監視著他們的行為。而他們的想象卻只能停留在他們的“所見所聞”,即他們所能掌握的生產工具,或許在此范圍上略微有所拓展。生產技術的落后、生產方式的不合理直接決定了思想認識的局限性。就訴訟形態來說,由于缺乏相應的裁判資源,他們不得不求助于神明的“裁決”,通過占卜、賭咒、立誓和神判等方式求助于超自然力量來確定案件的真實情況。這種查明案件真實情況的制度就是神示證據制度。神示證據制度是根據神明的啟示來判斷證據并且進而認定案件事實,解決訴訟的一種證據制度。
那時,法庭不是為查明案件事實設立的機構,而是為獲得“神靈指示”設置的場所。法官運用對神宣誓法、水審法、火審法、決斗法、卜筮法、十字形證明、天平測驗、吞咽面包等方式獲得神靈的意旨,查明案件的真實情況。司法裁判權實際上被“神”所掌握,法官的任務只不過是對神靈顯現的答案予以宣示而已。法官的這種問案方式就是問神式。問神式主要存在于奴隸社會時期,是最原始的問案方式。
問人式。隨著社會的發展,人類社會進入了封建社會。與封建社會相適應的訴訟制度是糾問式。所謂糾問式又稱審問式,是封建社會普遍采用的一種訴訟制度。與彈劾式相比,糾問式訴訟的起動是以國家追訴為主。無論是否有被害人控告,司法機關都有權主動追究犯罪,法官地位極其強大,處于主導地位,既可舉證,也可認證,集起訴權和審判權于一身,既執行審判的職能,又執行控訴的職能。被告人只有被審問的義務,沒有反駁控訴、進行辯護的權利。在這種訴訟模式下,拷問(即刑訊逼供)是非常普遍的審訊方式。訴訟當事人之間沒有對等的訴訟權利,當事人在訴訟活動中沒有訴訟主體地位,是訴訟客體。
隨著糾問式訴訟制度的確立,與之相適應,出現了法定證據制度。法定證據制度,是指法律預先規定了各種證據的證明力及判斷和運用證據的規則,法官必須據此作出裁判的一種證據制度。這種證據制度,對每一種證據不需要考慮證據本身的情況如何,而是由法律事先規定它的可靠性和證明力,而這種證明力則完全由立法者按照證據的外部特征加以規定。無論是中國的封建社會或是西方封建社會的法律制度,在糾問式訴訟中,都盛行刑訊逼供。這與其相對應的法定證據制度是分不開的。應當說,較之于奴隸社會的神示證據制度,法定證據制度的出現是歷史的進步,是人類在訴訟方面從愚昧逐漸走向文明的表現,但是,“法定證據制度是建立于唯心主義和形而上學之上的”,只注重證據的外部特征而未能揭示出證據的本質屬性,把一些帶有偶然性的證明經驗或想象中的證據及其證明力看作是普遍性的規律當作證據固定下來,這一證據制度有重大缺陷,這一缺陷是糾問式訴訟制度的必然產物。
當時的法律規定了各種證據的證明力標準,證據的等級被預先確定下來。具體而言,作出判決必須有完整的證明,沒有完整的證明就不能下判;無論一個證言多么可靠,只能構成半個證明,必須尋求另外半個證明才能下判;被告人的口供,不論是否刑訊獲得的,都是良好的半個證明。這樣一來,法官好比一臺“計算器”,其全部職責就是算定證據價值并予以加減。口供無可置疑地成了最可靠的證據,即“證據之王”。立法者告訴法官,如果你手中的證據已經構成半個證明,那么就應該使用刑訊獲得口供。法官查明案件事實的一切活動都圍繞著獲得犯罪嫌疑人的口供而展開,法官這樣的問案方式即是問人式。
問心式。人類社會發展到18世紀,歐洲發生了資產階級革命建立了資本主義社會,資本主義制度的確立對社會化精神生活、政治法律制度和物質生活制度等,進行了變革,社會關系有了新的形式。資本主義社會摧毀了原有的封建領主法院,建立陪審法院,廢除了糾問式訴訟制度,確立了混合式的訴訟制度。混合式訴訟制度是彈劾式訴訟制度和糾問式訴訟制度的混合,起訴方式是國家追訴為主,當事人起訴為輔;法官是消極的聽證者,不能收集證據,證據的取舍和證明力的大小,以及案件事實的認定,均由法官根據自己的良心、理性自由判斷,形成確信;當事人參與訴訟活動,其訴訟權利受法律保障。
與混合式訴訟制度相適應的證據制度是自由心證證據制度。自由心證證據制度是指證據的取舍和證據證明力的大小,以及案件事實的認定均由法官根據自己良心、理性自由判斷,形成確信的一種證據制度,它是資產階級國家司法制度的必要組成部分。自由心證證據制度是作為法定證據制度的直接否定物而產生的。其核心內容是:一是理性和良心。理性是判斷證據的依據,而良心是按照理性判斷證據的道德保障。二是自由判斷以達到內心確信。在英美法系中,刑事和民事案件對“內心確信”程度要求不同,刑事案件應達到超過合理懷疑的高度蓋然性,而民事案件則要求占優勢的蓋然性。自由心證證據制度并非伴隨資產資產階級司法制度一同產生。法官按照自由心證證據制度查明案件事實的問案方式,就是問心式。
問物式。現代訴訟制度在不斷的融合和發展,有的偏重于職權主義,有的偏重于當事人主義,在打擊犯罪和保障人權兩極之間尋找平衡點,其發展趨勢是在打擊犯罪的同時,更加突出當事人的地位,更加重視保障人權。這種訴訟制度的確立,可以追溯到1806年法國民事訴訟法典,以法國、德國為代表的大陸法系國家的法典的創制和法律制度的確立,為近代訴訟制度奠定了堅實的基礎,而其理念根基卻是在這之前資產階級的啟蒙思想家所倡導
和遵奉的自然法理念。而對于自然法理念的實質意義,按照博登海默的評價,是“在法律與自由及平等價值之間發現了某種聯系,而這種聯系至少表明,對人施以壓制性的和專橫的統治實與法律概念不相融合。”正是基于這些概念的導向作用,訴訟制度發生了重大變革,其矛頭首先直接指向了審判者在訴訟中的恣意,罪刑法定、公開審判等一些司法基本原則開始確立,審判的透明度以及嚴格的程序性逐步開始得到保障,法官的恣意行為得到有效的規制;同時,隨著審判消極原則以及對抗式辯論原則在訴訟中的貫徹,審判者在訴訟中“過分積極”的角色開始淡化,從程序的主宰者位置上逐漸隱退下來,而將當事人推上了程序主導者的位置,當事人的訴訟權利范圍由此擴大,其訴訟主體地位日漸得以提升。當事人的請求及他們之間在平等對抗基礎上形成的辯論結果對判決的形成具有了實質性的約束力。在這種平等對抗式的訴訟模式下,審判者對糾紛平息的全面干預轉為在當事人的申請與辯論范圍內行事,其“有所作為”的領域得到應有的合理限制。而這種對抗式模式的直接來源是“正當程序”觀念,“正當程序”概念本身據說最早出現于1354年愛德華三世的時代,原來這一語詞只是指刑事訴訟必須采取正式的起訴方式,并保障被告接受陪審裁判的權利,后來擴大了其適用范圍,意味著在廣義上剝奪某種個人利益時必須保障他享有被告知(notice)和陳述自己意見并得到傾聽(hearing)的權利,從而成為英美法系中人權保障的根本原則。正當程序的核心在于強調保障當事人在訴訟中的主體性和自律性的前提下程序運作結果的正當性,以及非依正當程序人的正當利益的不可剝奪性。由此,當事人在訴訟中的主體地位真正得以顯現,一切訴訟活動的展開都以尊重當事人的人格尊嚴,并賦予以公平對抗的機會和平等為前提。
現代法官查明案件事實的證據種類,由注重言詞證據轉向注重實物證據;查明案件事實的方式,由偏重于取得口供轉向偏重于對實物的科學技術鑒定。法官的這種問案方式就是問物式。
在人類社會發展過程中,與訴訟制度相適應的證據制度,由神示證據制度、法定證據制度、自由心證證據制度發展到了物證證據制度,是生產力發展的結果,是人類社會對物質世界認識不斷深化的結果。人類社會對物質世界的認識是無止境的,證據制度的發展變化也是無止境的,與證據制度相適應的法官問案方式的發展變化也是無止境的,但不管如何發展變化,都朝著更加文明,更加公正,更加有利于保障人權的方向發展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