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永法：“我能黑到哪里去？”

楊　江

8月25日下午，藍橋名苑的開發商——杭州九安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總經理賀永法在公司接受了《新民周刊》專訪。此前，曾因說想把藍橋名苑做成絕品，而被網民嘲諷為“賀絕品”、“賀平靜”、“賀負責”的賀永法對這場引起全國關注的經適房“質量門”事件作了解釋。

致歉

《新民周刊》：藍橋名苑一期800多套經適房交房后出現大面積質量投訴。作為開發商，你有何反省?

賀永法：首先，我要向藍橋名苑的業主致歉，藍橋名苑一期今年6月底交房后出現了相當部分的客戶投訴，我當時答應老百姓一定會及時維修好，但到了7月底仍然沒有完成，這是引發矛盾的導火線。

《新民周刊》：業主投訴的房屋質量問題主要集中在哪幾個方面?

賀永法：主要是七類問題，也就是媒體前陣子報道的“七宗罪”，客觀上講，這些問題一部分是由于老百姓和個別記者對建筑不了解造成的(誤會)，當然，老百姓也沒有冤枉我們，我們自查有三類問題是客觀存在的。

《新民周刊》：哪三類問題?

賀永法：首先就是空鼓、裂縫問題，大量存在。七八兩個月，我們返修的有200多套，這只是客戶投訴后重新整改的，自查的還不算。上半年，在交房前，我們通過例行檢查就已經發現了一部分空鼓問題，進行了整改，當然，按照現在的標準來看，當時的整改是不到位的。

關鍵還是在監工過程中，我們對空鼓方面定的標準不高。經濟適用房的居住群體，由于家境困難，對房屋細節問題更加敏感，我們原來有一個誤區，對空鼓不太重視。

空鼓并不影響房屋質量安全。雖然經濟適用房房價很低，但老百姓也是拿出了全部的積蓄，所以對于空鼓，老百姓是不能接受的。我們應該從老百姓的角度去思考，就能理解老百姓的情緒。

今天，建設部的領導在杭州市建委召開座談會，我也表態了，經濟適用房，我們要重質量，還要重服務，如果質量搞不好，服務再跟不上，問題就爆發了。這個服務，不能機械地講這個標準那個標準，對于老百姓，滿意才是標準，這是我通過這次事件的切身體會。

我們有些同志服務態度有問題，從8月1日開始，我們的服務作風就開始改變了，最終的標準只有一個，那就是老百姓滿意不滿意。按照這個標準去做，矛盾很快就平息下來了。

《新民周刊》：“質量門”的曝出，令經適房的質量在老百姓心中產生了信任危機，如何化解這種危機?

賀永法：在服務的過程中，用實際行動化解老百姓的疑慮。我們也在檢討，開發商其實是服務者，人家是消費者，作為服務者，你講那么多道理干什么?應該扎扎實實地去做。

包括我在內，先期對老百姓反映的問題確實重視不夠。服務上，給了我們生動的一課。“絕品”

《新民周刊》：此前你說的一些話不僅業主不愛聽，我們也覺得匪夷所思，比如，在曝出“質量門”后，你說藍橋名苑是一個絕品。

賀永法：我確實說過“絕品”這句話，當然，現在看來不完全正確，“絕品”不是說這個樓盤就是絕品，那是我的一個理念，我當初是想把這個項目做成絕品的，在很多設計上，我們真的用心良苦。

《新民周刊》：我剛從藍橋名苑調查過來，你講講你說的細節，如何證明你的用心良苦。

賀永法：比如說，小區中間的那條街裝修好了肯定是九堡地區最漂亮的。兩個門庭花了我們大投入，這樣的門庭，在九堡地區是找不到的，無論是一萬五千元每平方米還是兩萬元每平方米的商品房項目。

你一進小區就可以看到一個中央花壇，這樣大手筆的空間，你在九堡也是找不到的，當然，還有其他很多細節。

商品房做成高檔的，價格可以上去，經適房定位高了，價格是不會變的，那我為何還要這樣做?沒有充分交流，人家不一定能夠理解我。

我們一開始設計思路上就想把這個項目盡可能做成最好的。你進入藍橋名苑不會有經濟適用房的感覺，可我們這些用心，老百姓不一定買賬。

《新民周刊》：老百姓未必不領情，他們只是在反映客觀存在的問題而已。

賀永法：定位高與細節沒做好。在這個小區是并存的，毛病確實不少。現在出現空鼓了，很多人認為是偷工減料，其實這與成本沒有關系。我們還是回到剛才的話題，藍橋名苑大部分是一梯兩戶、少部分是一梯三戶，平均一梯2.5戶。按照經濟適用房的設計標準，每個單元一部電梯最多配應650平方米，以每戶90平方米來算，就是一梯七戶，一梯七戶與一梯兩戶，成本相差3.5倍，我如果要省錢，為什么要做成一梯兩戶呢?

一梯兩戶甚至是中高檔商品房的定位啊，但是老百姓有些不樂意，因為得房率低了。再比如，按照合同我們約定是非可視對講，但最終我們給老百姓安裝的是可視對講。

《新民周刊》：那為何空鼓問題如此嚴重，這不是與你的絕品理念自相矛盾嘛?

賀永法：空鼓一個原因是技術層面，現在出現空鼓的90％以上都是在內部分隔墻，內部分隔墻按照要求必須用水泥空心磚，水泥空心磚收縮率比較高，自從分隔墻取消紅磚以后，即便商品房領域，空鼓問題也是客觀存在的，已經成為全國建筑業的通病。

《新民周刊》：但藍橋名苑的空鼓率是不是過高了點?

賀永法：是的。我過會給你解釋。按照標準，分隔墻我是可以不做的，現在即便在商品房領域，很多項目也是不做內部分隔墻的，更不用說經濟適用房。不做，我也是合格的，如果為了省錢，我為什么還要做分隔墻?不做分隔墻不就沒有空鼓問題了嘛!

我這樣說，有人感情上可能不能接受，我只是在證明我沒有偷工減料的動機。

當然，我既然做了，就應該做好。

問題

賀永法：我剛得到消息，建設部專家對藍橋名苑的抽查結論是兩句話，一，內部補丁太多，二，整個小區定位不錯。我可以負責任地講我們的房子除了細節沒有做好外，質量是經得起檢查的。

關于空鼓問題，專家也在幫我們分析，一，這個房子2005年年底打樁，2006年年底截頂，2007年3月就完成粉刷了，這么早就粉刷好了，本來是2007年夏天就可以竣工了，后來推遲到2008年5月才竣工。

為什么推遲竣工?你現在都可以看到，它的北邊還在施工，水、電通不進來，再加上當時拆遷也遇到難處，后續工程拿不到土地，所以工程進度受到影響。

搞建筑的都知道，竣工完以后內部粉刷是經不住一個夏天的考驗的，原因是分隔墻里面的水泥空心磚吸水量很大，人住進去，水氣流通，對墻面會起到保養作用，空鼓就可以避免。但如果房子空著，墻面得不到水氣，里面的空心磚在吸水，外面缺水，就容易導致空鼓。

粉刷后最好及時住人，這個工程如果在2007年年底交房，就不會出現這么嚴重的空鼓問題了。

另外，電梯與自來水不能及時供應，整個小區綜合配套到今年5月才到位，這樣就失去了一個維修的時間，后期維修實際上來不及了。

盡管存在客觀原因，但主要的還是主觀原因，客觀原因應該通過主觀努力去克服，這是我們不到位的地方。

《新民周刊》：業主也在反映他們投訴時接待他們的同志態度比較惡劣。

賀永法：服務的理念沒有，屁股沒有坐到老百姓的位置上。這是不應該的。

《新民周刊》：你一開始說三類問題是客觀存在的，除了空鼓還有什么?

賀永法：第二類就是屋頂、墻面、衛生間滲水。衛生間是11間，屋頂是3間，墻面是5間，這是我們上半年自己沒有查出來。每一個投訴我們都會記錄下來，反映問題的一共是500多套，當然，不是所有的都要返修，比如說，鎖生銹了，上一下油就好了，真正需要維修的是244套。

《新民周刊》：這個比例正常嗎?一期交房不過800多套。

賀永法：我們一開始就犯了這個錯誤，參照商品房的情況，滲水的問題很可能不是最高的，但問題是我們服務沒有跟

老百姓反映的還有電梯問題，認為我們安裝臺灣企業產品，違反了合同中“中外合資”這一條，實際上這是一個誤區，老百姓可能不了解，港澳臺的投資都算外資。

雨水管的問題矛盾也比較激烈，有7個單元的雨水管是從陽臺里面走的，工程部沒有好好與老百姓解釋，業主找到我，我的表態是，你們業主決定，有一個單元同意雨水管移到外面，我就重新改裝一個單元。結果，低樓層的業主認為雨水管在陽臺里面比較安全，可防止小偷爬上去，高樓層的覺得在外面好。大家考慮問題的立場不一樣，你說我改還是不改?

最大的爆炸點就是空心磚問題，我也接到了400多個電話，指責我承重墻怎么可以用空心磚。實際上，最終調查，并非承重墻，是我們銷售示意圖標志錯誤了，涉及二三十戶人家。

《新民周刊》：按照你說的。這些都不屬于三類問題，那第三類呢?

賀永法：公共部位的主入口穩定層沒有做好，造成地面大理石凹凸不平。

我們覺得最嚴重的還是前面兩個。從上星期開始，我們要求施工單位對所有房子頂層加做一層防水層，并且與施工單位簽訂了一個八年保證不漏水的協議。

經適房≠低質房

《新民周刊》：空鼓大量出現，與施工過程是否也有一定關聯?

賀永法：還是管理問題，我們不可能主動要求工人粉刷得薄一點。但工人是需要管理的，上千套房子同時施工，管理力度一旦不夠，工人容易有偷懶省力的情況。按要求，粉刷前應該用水把墻壁澆透，還要粉刷兩次，先做薄的，貼牢，再粉第二層，粉好后三五天內，還要不斷去澆水保養，這樣水泥面質量就會比較好。施工單位肯定也布置了這個要求，但具體到每個工人，未必都能做到。

《新民周刊》：管理漏洞是不是與對經濟適用房不夠重視有關?你此前也說經濟適用房是無法與商品房相比的。

賀永法：經濟適用房絕對不等于低質房!九堡地區17個樓盤，我們是敢于和人家去比(質量)的，我確實說過經濟適用房是無法與商品房相比的，這不是說經適房的質量就比人家差，但不能說一點差距也沒有，畢竟人家是一萬多元一平方米，我們只有2980元。所有的商品房都在做加法，搞增值服務，比如精裝修，確切地說，是在增值服務方面，經適房確實不如商品房。如果我這個項目對套內進行適當的初裝修，空鼓問題就不存在了。但是經適房客觀存在成本壓力，不能不考慮。

《新民周刊》：我們還發現另外一些問題，比如，所有的廚房間都沒有引入自來水管道，以至于各家各戶裝修時都在忙著拉水管，還有電源插座，幾乎都要重新更換，排油煙管道也過低，如果要裝修，必須重新打洞上移，當然還有其他一些問題，這些雖然不是質量問題，但老百姓抱怨這些設計不人性化、敷衍了事，增加了業主的負擔，所暴露出的是對經適房的不重視。你怎么看?

賀永法：我承認很多細節都沒有做好，老百姓是很關注細節的，細節決定成敗。設計時，應該多找幾家圖審單位，反復評審圖紙，研究合理性。顯然我們對細節認識不足。

“背景”與“動機”

《新民周刊》：有消息說九安是中標后成立的公司，此前沒有房地產開發經驗，注冊資金只有幾十萬元，至今沒有取得經適房所需的至少三級開發資質。

賀永法：這是誤傳，我們的注冊資金是6000萬元，在杭州經適房開發公司里是最高的。關于資質，一級資質要求3000萬元以上的注冊資金，我們是6000萬元，由于我們的人員配置是三級資質的水平，因此拿到的是三級資質，如果沒有資質怎么去參與招投標?怎么去辦手續?

所有的房地產項目，包括商品房、經適房，按照規定都要在中標后成立具體的項目公司，還沒有中標，我怎么可能就成立項目公司呢?

《新民周刊》：那么你參與招投標時的公司是什么時候成立的，從事什么行業?

賀永法：公司原先是做電子產品的，1997年從省電力公司改制過來，我想你到現在可能都不能理解，經適房開發公司杭州一共是25家。我說句真心話，開發經適房，有賺錢的動機，但不是沖著錢去的。

2980元每平方米的定價，超過部分全部是國家財政的，我們不拿一分錢。我們要付171元的營業稅，再減去1240元的土地費用，拿到手就是1569元，還要支付設計、施工等各項費用。實際上是處于虧損狀態，2005年到現在，綜合成本上漲150元左右每平方米，還不包括配套成本。這些造成了我虧損，我想，經適房開發公司大多屬于微虧狀態，當然政府最終也會給我們補平，保證不超過3％的利潤。但經適房撐死也就是三個點的利潤，如果我沖著錢去的，我會在乎這三個點的利潤嗎?我也沒有必要為了補平這個虧損去偷工減料嘛。

《新民周刊》：也有觀點認為，你們并沒有房地產開發經驗，所以出現這么多問題。

賀永法：我們工作做得確實不好，還有很多提高的空間。但我1997年就分管房地產項目公司，并不是沒有這方面經驗，我本人對建筑不能說是專家，但對管理還是相當熟悉的，你找個專家來考考看?杭州這么多房地產總經理，我想我不會在中等以下的。這個項目沒有大錢賺，這是投標第一天就知道的。我對房地產行業太有興趣，才會最終涉足這一領域。

《新民周刊》：對房地產業熟悉與實際管理一個房地產公司還是有本質區別的。

賀永法：你可以去調查，我們的人力配置一點都不弱，相當專業。

《新民周刊》：你能否介紹一下，從一個電子公司轉變為房地產公司，你都作了怎樣的努力。這畢竟是兩個毫無關聯的行業。

賀永法：你老說這個話，最近幾年杭州涌出700多家房地產開發公司，你知道它們原來做什么的嗎?

老百姓懷疑我的專業水平，罵我黑心，就這么一點利潤，我能黑到哪里去?但是我認為沒必要多解釋，我要做的是自我檢討，尋找自己的原因。

經適房≠沒有舒適性

《新民周刊》：被取消經適房項目的招投標資格，你有什么想法?

賀永法：我并不覺得委屈，畢竟我沒有做好。沒有臉面面對政府、面對百姓，居然我們的管理人員對老百姓那么粗暴，這是我沒有想到的，空鼓比例反映上來的與實際發生的也有重大差距。確實給業主帶來了很大的不便。

作為企業負責人，我深表歉意。人貴在有自知之明，我一直認為自己善于管理，事實證明不盡如人意。

《新民周刊》：關于藍橋名苑的監理單位——復興監理。幾年前杭州某樓盤出過毛竹替代鋼筋的事件，當時的監理公司也是復興監理，你們怎么會找到這家公司負責監理?

賀永法：這是一個大誤會，我們中標是在2005年，毛竹事件發生在之后的2006年，毛竹事件建設部后來有結論，不是偷工減料，而是一塊建筑垃圾遺漏在門梁內。業內都清楚，整個小區，沒有再找到第二片毛竹。

再說，監理公司不是我找來的，包括施工單位都是政府部門招投標的。我不是把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事實上，竣工后，監理工作也就結束了。現在出現的空鼓問題，不等于竣工時就存在，是后期出現的問題，還真不能怪監理。

《新民周刊》：不能否認，經濟適用房領域確實存在設計缺陷、施工質量以及監管不力等問題，你覺得如何有效監管?

賀永法：目前，經濟適用房的監管包括標準、管理途徑、方式與商品房都一樣，我認為對經適房，考慮到它的特殊性，應該更加突出管理，經適房我們要的是群眾滿意，因此一定要有特別措施，還用普通的辦法就會陷入問題。

與商品房不同，經適房的開發商自覺增加增值服務的動力不足，實際就細節而言經適房的要求應該比商品房更高，但是怎樣加強應該有剛性的標準要求，比如空鼓，如果出現多少比例如何處罰。

監管力度要更大。要提高對經適房細節的要求、考核，比如設計過程中怎樣人性化，保障業主的最大居住舒適性。

經適房的設計，應該委托一個專業機構專門研究，現在的設計是交給開發商去委托設計單位，每個設計單位都不一樣，參差不齊。實際上，經適房設計單位同樣要有服務精神、職業水準，在細節上更針對經適房群體展開研究。

經適房≠低質房，同樣，經適房≠沒有舒適性，可能更需要舒適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