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奕華
如果我們不會對一根香蕉的黃皮白心做出“表里不一”的譴責一因為接受它的“本質”就是“一根香蕉”——我便看不到局部輿論對于劉德華“說謊”的“指控”如何成立:藝人、明星、偶像,本身不只是一連串欲望符號建構而成的幻象嗎?幻象,是“我們想那樣看見,他才那樣被看見”的意思。“劉德華”的最大價值,當然是他反映了他所存在的時代里,大眾在“他惕上投射了那些的“過去未完成”。
很有趣的時間動態詞,不是嗎?Past是追不回來的自己,未完成是尚未成為的“我”。我們經常在面對鏡子時看到“現實”與“理想”的沖突,但在一個外在的物體上,由于“他”是“客觀”存在的,于是方便我們把“他”視為沒有矛盾的“我”——正因為“他”是不應該有矛盾的,當“劉德華”被發現了不是神,只是人(出于“羞恥”,不欲“做了不該做的事”被揭穿而必須以“謊言”把它掩蓋),我們不但不會發自同理心地體諒藝人/偶像/明星身份之外的“他”的處境,反而覺得自己被背叛、被出賣。
但,真是基于“劉德華”隱瞞感情生活和家庭狀況?抑或是有些人因為孤獨、空虛,或反過來婚姻不順,有愛情等如沒愛情,才會把有關焦慮寄托在劉德華身上,名義上是希望“他”誠實,實則是怪他暗中經營“后路”——宛如身上的“壞”細胞將要分裂成“好”細胞,當過程完成后,“他”便是獨斷獨行的另一個個體。
若不是對“名人有所投射,我們的眼球又怎會跟著他們的影蹤跑?要說“說謊”,假如劉德華的罪名來自“欺騙別人”,我們更有可能就是“對自己不誠實”——藉著人多勢眾,便好像真不用問自己對“他”那么耿耿于懷的原因在哪里,也就是“他”是我們的“誰”。廣東話在諷刺有人多管閑事時會說:“既不是你的親戚,又不是朋友,你那么著緊,想攀的是哪一種關系,圖的是什么好處——,認親認戚”當然不會被我們認為是“我們”對劉德華的普遍態度,就算是,主動一方也是“他”而并非我們:明星在亮里,群眾在暗里,哪有道理說我們的權力來得比“他”大?
但是,沒有得到“授權”,現實就不可能像現在分分秒秒都在發生的,藝人偶像明星對于私生活被不認識的人登堂入室以至長驅直進是完全的“肉在砧板上”,因為連小學生都知道這道理:我們的錢不(只)是花在“購買”你的才藝,而是“消費”你的人生。
聽似很不著邊際,例子卻不勝枚舉——換了每個人生活都多姿多彩,誰還騰得出時間來理會事不關己的某人幾時結婚離婚贍養費多少和家產分了給對方沒。這是一個大多數人以“享受”等同“生活”的時代,變相造成沒有足夠財富物資可供花費便等于喪失“生活”的“資格”,以為將挫敗感轉移到他人身上便是把問題消除的我們,最現成、最不會拒絕自“代罪羔羊”,自然是明明沒有(私人)“生活”但又讓人看見有很多“享受”的名人和明星。
劉德華這次的“謊言穿幫”,給予好些一直相對“沒有生活”的人一次“報復”的機會:雖然知道“他”的生活空間不會比我們多上多少,可是言行舉止一向近乎完美無瑕的劉德華,正好給“他”制造了落在別人手上的把柄。事實還要證明,黎明被“揭發”已與樂基兒拉埋天窗,楊千嫜原來已是丁子高夫人都不過是“新聞”,劉先生的“婚訊”,卻是一次帶來兩種“失落”:他的部分粉絲覺得一個時代正式成為過去,另一部分的“非粉絲”則以他的“不老實”來印證“倫理何價”——說什么“一流演員,九流丈夫”、“犧牲了一個女人的權利,埋葬了所愛的人的幸福”一努力以“幻象破滅”來說服自己“夢想仍在”:我們可以比“劉德華”更能面對自己。
然而真能面對“自我”,又怎會不懂得尊重別人——尤其藝人(基于工作性質)——有自己的選擇?尊重的意思,是不對一知半解的事情妄下道德對錯的判語,譬如,劉太太的感受有人問過了嗎?為什么單憑臆想我們就能決定她是這場追逐游戲的犧牲者?她的感受,她的抉擇,為什么就該按照我們的想當然寫成劇本?更何況,造成她不能曝光的原因之一,難道沒有我們的份?但為何現在代她抱不平的,又是“我們”?
兜兜轉轉,都因為“我們”和月亮一樣;要有明星借光才能被(自己)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