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 靜
前幾天去一個劇組玩,《湘西喋血記》,清末民初鬧土匪的故事,在湘西風凰郊區的一座黑山上拍,先要開上半小時,再爬山半小時,山上有個寨子,我們驚起犬吠一片。夜黑得濃稠,一大片白熾燈光照著一群穿清裝的人,鬼影幢幢。附近的村民全來了,興致勃勃地看夜戲,真像魯迅《社戲》里的場景。那個戲以小伙子、小姑娘為主,有個男演員跟我說:你來著了,今天全是帥哥的戲。我客氣地笑,“宣傳”讓我采訪其中一個人,可實在沒什么說的,搭訕了兩旬,我只好說:其實我就是來玩的,沒什么要問的。對方“哦”了一聲,開始和女主角討論星座。他們三三兩兩坐在一株枝繁葉茂的古樹下,那棵樹被燈光照得魅惑般美,仿佛它是會發光的寶樹。演員們多在發呆,有上網的,很快筆記本就沒電了;亮度不足以看書、打游戲,也有聊天,懶懶地,多是“今天沒你的戲,你怎么來了?”這類話。今天又要拍到凌晨三四點,每天如是。

村民的熱情高漲得驚人,去過劇組的人都知道,五分之四的時間是等待,等布燈、等走位、等選景,他們搬著馬扎也在等。扶老攜幼、帶著飲料、食品,有人就地蹲著吃宵夜,也有機靈的擺起了攤子,等著劇組上鉤:當然劇組是早備好一切的。呆到10點半,實在忍不住的人有三急,想走。開頭跟我說話那個小伙子說:你來探班什么感覺?我說我看過。他說:那這次什么感覺。我說:我覺得拍戲真是太太太無聊了,浪費生命。他很驚訝,大概他聽到的都是覺得拍戲好玩的評語。他問:怎么會無聊呢?我說:你們一直在等等等,一晚上拍不到一個鏡頭,又什么事都干不了,虛耗青春。他沉默了一下,說:其實平時不用等這么長時間的,今天等得比較久。
我現在能理解為什么劇組里緋聞多,在一個空間里強迫一群人呆在一起,不能上網不能看書不能離開,甚至聊點八卦也不方便,周圍多少雙眼睛,帶有好奇、探尋地注視你。只好談情說愛,只好眉來眼去,只好暗通款曲。也能理解為什么演員會浮躁,眼看著時間從眼前溜走,你想抓住它做點有益有趣的事卻不能,眼看它高樓起,眼看它樓塌了,眼看她紅粉成骷髏。有四分之三的電視劇是不能在全國范圍播出的,這意味著無聲無息。而這四分之一的幸運兒能稍獲觀眾回響的不足十分之一,而這角色能一炮而紅、能得到喜愛的幾率……這些年輕人的臉上不是勃勃的精氣神,而是麻木。有一次和人聊天,說起“9·11”時在飛機上給家里打最后一個電話的乘客,我說:最可怕的不是死,而是等死。知道十分鐘后必死無疑,太恐怖了。
對方說:難道你現在不是在等死么?只是你的死也許是十分鐘,也許是五十年,沒有確定而已。但對于歷史進程來說,十分鐘和五十年沒有差別。
所以我做大部分事都是在等死,上網是,逛街是、發呆是,工作是,只有換來愉悅的時間才是時間,而上述那些活動里,我并不愉悅,就是像那些演員一樣,被動地等。所不同的是,他們更年輕,更有等的資本。或許他們有愉悅吧,和我聊天的男演員喜歡唱歌,他用演戲的錢裝備了一個錄音室,錄了自己寫的歌,給他見到的每個人聽。如果沒人聽,他就躺在椅子上,自己閉著眼聽,我相信他聽過一萬遍,此刻他是快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