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時刑場上的“追繩族”

朱才君

達達嘀,出北門,

倒右拐,看宰人!

這首灌縣(今四川省都江堰市)童謠,流傳于清末民國年間。清朝處決死囚用砍頭法,俗稱宰人。廢除砍頭之刑后,改為槍斃。清朝宰人之前,先吹號角,凄厲嗚咽的號聲,是要召喚民眾前往觀看,兼有“殺雞嚇猴”之意。前往的路線是:經北街出北門城門洞,倒右拐,沿古城墻墻根走大半里路,就到了刑場——較場壩。較場壩除了練兵閱兵之外,另一個重要功能,就是兼做宰人的刑場。

舊時,較場壩右邊是城墻,左邊是廣闊的農田和荒地。荒地上,有幾十間貧民的爛草棚。被槍斃后的人犯,常陳尸于門前窗下。試想,若不是窮得實在沒法的人,誰愿意到這血腥、恐怖、惡臭的荒地上搭棚而居?不過,這里的窮人也有一個好處,即足不出戶就可以看到槍斃人的“快意”場面。其他民眾,來得早的,可以占據較場壩最佳位置,來得遲的,只好登上城墻,伸長脖子,遙望一個大概情形。城墻上本是春天放風箏的好去處,若遇槍斃人,則風箏退居次要地位,那時節,到處都擠滿了看槍斃場面的人們。

1934年冬月的一天,較場壩又要槍斃犯人。圍觀者成百上千,萬人空巷,刑場被擠得水泄不通。犯人是一個30歲的男子,光著上身,下身穿著長棉褲,五花大綁,頭插囚標,跪在地上。那些天不亮就跑到較場壩占領最佳看臺的人,除了看熱鬧外,還另有企圖——死囚倒地后,搶下捆綁死囚的繩子。魯迅先生曾經寫過一篇小說《藥》,其中也提到類似的情景:反動派槍殺人犯時,屠夫常出售蘸了人血的饅頭,據說吃了能治肺癆病,一吃就好!當時灌縣也有一部分人迷信,說用那條捆過死囚尸體的帶血繩子來拴牛、拴馬、拴豬、拴羊、拴狗、拴貓,牛馬豬羊狗貓永不害瘟病,可保六畜興旺,金銀滿倉!所以,等槍聲一響,死囚歪倒后,那些事先占領了有利地形的“追繩族”就蜂擁而上爭搶血繩。速度最快的一個率先跑到死囚身邊,麻利地解下血繩向眾人炫耀。有人則叫著愿出高價買血繩。正在討價還價之際,突然,圍觀者又像潮水一般向后傾倒,人群相互踐踏,千百人鬼哭狼嚎,爭相逃命。原來,那死囚突然又站了起來,滿臉滿身都是血,抓住搶繩人的雙肩亂搖,狂呼:“還我繩子!”嚇得解繩人一聲慘叫,暈倒在地。

人群潰散之際,復活的死囚沒有進城,而是帶著滿身鮮血往東向一片農田跑去。跑出200米后,行刑警察才回過神來,立即奮起直追,齊聲大吼:“逮到!逮到!”死囚被圍追堵截,無路可逃,無奈中,猛地跳進蒲陽河,向河對岸游去。時值冬月,河水冰冷浸骨,白浪滔滔。眾警察望河興嘆,無一人敢下水,只好開槍射擊,胡亂打了十幾槍,也沒有把死囚打死。死囚游過河,爬上岸,在叢樹竹林中匍匐潛逃。

河對岸栽菜秧子的農民聽見吼聲,紛紛拿起鋤頭、扁擔追趕死囚。死囚因棉褲裝滿了水,很沉,跑不快,眼看要被荷鋤農民追上,乃急中生智,迅速將棉褲脫下,光著雙腳逃跑,漸漸將荷鋤農民拉遠。突然,他腳一滑,狠狠地摔倒在地,原來他踩著枯葉叢中一枚掉落的熟柿子,摔了一個嘴啃泥。農民們趁機追上,幾鋤頭將死囚打死。

后來聽人們說,那個率先搶到“寶繩”的人,因驚嚇過度而精神失常,把家里的六畜都賣光了,花了很多錢都沒把病醫好。

新中國成立初期,灌縣槍斃人,多在離堆公園楠木林內。那年月,離堆公園不收門票,敞進。槍斃人犯之前都要事先布告,也會有許多人去觀看,只是“追繩族”已經消失到歷史的煙霾之中了。

(責編 何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