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靈敏
2020年以前的十來年,被中國官方定位為重要的“戰略機遇期”。作為一個上升中的大國,中國如何定位自己?如何看待世界?如何在“崛起”和“崩潰”非此即彼的兩極對立之間找到自己合適的路向?
什么在決定大國興衰
過去幾百年來,歐美國家輪番上陣,享受世界之巔的榮耀。歷史告訴我們,強大的力量往往會招惹來強大的反對勢力,他們會組成聯盟并且策劃霸權的垮臺。這類情況曾發生在拿破侖身上,也曾發生在路易十四、強大的哈布斯堡王朝、希特勒、斯大林身上。顯然,這是國際政治中的一條古老規則。但歸根結底,這只是人們對歷史的經驗總結,它告訴我們霸權一定會衰落,但不能解釋它為何衰落以及何時會衰落。
早在20年前,耶魯大學教授保羅·肯尼迪在《大國的興衰》一書中則提出了另一種廣為人知的理論:經濟霸權是政治和軍事霸權的基礎;歷史上的所有帝國都衰落于軍事上的過度擴張。
對照當今世界最強大的國家美國,似乎會得出美國已經衰落的結論:美國遇到了嚴重的金融危機;美國的海外駐軍有24萬多人,同時進行著伊拉克和阿富汗兩場反恐戰爭,美國在這兩地遭遇的程度不同的挫敗似乎表明,美國的軍事擴張已經過度。
美國還是老大嗎
從歷史的角度看,美國的衰落及其主導的國際格局的變動是一個客觀規律,但目前,國際體系并未發生根本性的權力轉移的傾向,美國在政治經濟上都面臨冷戰結束以來最嚴峻的挑戰,但美國的優勢仍很明顯,美國的文化和國家制度所賦予的自我調節能力、創新能力、對世界人力和物質資源的利用能力,絕不可小覷。建國200余年第一次產生了黑人總統,僅此一點就令世人難以低估美利堅民族的調整和應變能力。美國力量的下降和中國力量的上升都將是一個非常緩慢的過程,因而國際體系的轉型也必然是漫長的過程。目前一超多強的國際體系仍將維持很長時間。
更重要的是,現在沒有其他力量可以取代美國的地位,歐盟和美國一樣,是一個既強大又富裕的力量,但它的軍事力量和美國相去甚遠,而且歐盟的持續擴大注定了其要將主要精力放在內部的整合上。中、日、俄、印在國家力量的組成上均有明顯的短板,無法和美國抗衡。
而且,其他的國際力量也沒有挑戰美國的明顯意圖。要把美元拉下馬,需要付出巨大的經濟和政治代價來實現,但目前沒有任何國家或聯盟表現出任何要付出代價的意思。相反,個個都想搭便車,從美國的手中分得好處。
對于中國而言,遏制美國霸權、推動國際體系的多極化似乎是一個確定不疑的方向和方針,但實事求是地分析,無論是美蘇爭霸的兩極格局還是美國為主的單極格局,對中國雖然造成了一定的壓力,但也造就了大體和平的局面,中國正是因為正確運用了國際格局的矛盾,才有了今天的有利局面。而從歷史上看,多極體系也是爆發兩次大戰的主要原因。因此,認為多極比單極或兩極更能維護世界和平與穩定,并不能得到歷史的證明。
中國的模式
世界大國興衰史清楚表明,一個國家崛起的方式往往比崛起本身對世界的影響更大,新興大國如何創造和利用機遇將積累的力量轉化為影響力,歷史提供了正反兩方面的例子,值得我們借鑒。美國的經濟實力在1894年就超過了其他老牌大國而居世界第一,但美國沉得住氣。1898年贏得一場“小而輝煌”的美西戰爭并沒有讓美國因此而走向以武力攫取霸權的道路。美國在一次大戰后期參戰,打完一戰后重又奉行孤立主義,埋頭國內事務。直到半個世紀后的1947年,美國才開始承擔起西方世界領袖的責任。美國國際領導權的獲得更像是一個“瓜熟蒂落”、“水到渠成”的過程。而兩次世界大戰中的德國,從甲午戰爭到太平洋戰爭的日本,都是在國力增長后急不可耐地以武力擴張自己的勢力,最后一敗涂地。
德、日的非和平崛起模式中最關鍵的是毫無節制地挑戰現存霸權和國際體系,以軍事擴張來解決經濟資源的短缺,以及在制度和文化因素中的擴張特征。這種制度和文化都使兩國的崛起變得極為野蠻殘酷,當然就不能被各國所接受。而蘇聯的政治體制是蘇聯崛起的內部桎梏,它扼殺了蘇聯人民的凝聚力、創造力和經濟活力,使崛起過程越來越缺乏持久的內在動因。
對中國這個正在崛起的大國而言,使用軍事手段來達到擴張的目的已為人類社會所不容,與國際潮流背道而馳,而充當國際體系挑戰者也難以為國際社會和現存霸權主導國所接受,付出的成本也將十分巨大。中國應該消除與西方大國的不信任感,避免和國際體系發生正面的對抗和沖突,并推進國內各項變革,這是中國崛起的應有之義。
中國近些年的崛起,給西方國家造成的最大困擾在于:制度和西方完全不同的中國是否創造了另一種發展模式?中國是否會成為世界政治經濟的特例長期保存下去?中國的成績確實耀眼,但這個模式是可以復制的嗎?目前,沒有任何明顯的獨特的中國“生活方式”或社會經濟模式可以向其他國家傳播。
對于大部分中國人而言,他們最大的愿望是希望像西方人,尤其是美國人那樣生活。這個愿望單純而且美好,從純粹意識形態的角度來看,實在是無可厚非。即使是對中國一直持嚴厲批評的自由主義者,也不能對這個愿望有所批評。
但問題在于,世界上的資源已經不可能支持中國沿著同樣的發展道路前進。中國如果隨著美國人的思維,和美國去比國力、比誰第一,用資源耗費戰術,玩GDP競爭,其實質就和過去蘇聯與美國玩太空競爭一樣,前景堪憂。
因此對于中國而言,崛起絕不是在經濟總量上趕上某國,在全球變暖、環境惡化、資源枯竭的背景下,中國必須要創造一種全新的發展模式,否則,未來的資源爭奪和沖突不可避免。并且,在國家崛起的評價體系中,我們需要容納政府層面、社會層面、民眾層面的思維系數。中國需要的,不是與別國的國力競爭,而是要看看到底哪個政府治理能力強、哪個社會更穩定、哪國民眾最有克服危機的可能性。(摘自《南風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