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直方
翻開浩如煙海的古典詩詞,我們不難發現,春秋季節的景物被納入詩詞的機會要遠遠多于冬夏季節。許多膾炙人口的名篇都與春秋季節有關,冬夏季節的名作相形之下就顯得貧乏了。這種特色在詞中尤為突出,從李煜的“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到辛棄疾的“惜春常怕花開早”;從晏殊的“昨夜西風凋碧樹”到李清照的“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傷春悲秋幾乎成為詩詞的主旋律。春秋景物也儼然成為詩人詞家的最愛。這到底是為什么呢?
熱愛生命、眷戀生活是人類一切詩意的源泉,這其中的奧秘深深根植于人們向往生存、恐懼死亡的本能。生命存在的過程是以時間為尺度的,而春秋季節又是時間流逝得最鮮明的標志。正如《淮南子》所云:“春女思,秋士哀,而知物化矣?!痹诖呵锛竟澣藗冏钪苯拥伢w驗到生命所共有的哀感。所以春秋景物自然成為詩人詞家表現生命意識的首選對象。李清照詞云:“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闭潜憩F出生命在春秋溫度明顯變換之際的心理波動。蘇軾詞云:“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柳永詞云:“是處紅衰翠減,冉冉物華休。惟有長江水,無語東流?!边@兩首詞都說明了美好生命的迅疾變化多體現在春秋兩季。
死亡是生命意識中的最高體驗,但在實際生活中,人們是無法直接體驗死亡的,而春榮秋凋的自然變化卻可以讓詩人詞家在心理上間接地體驗生死。李后主詞:“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詞人敏感的心靈從林花凋落這一現象中體驗到“死亡”這一人難以抗拒的規律。
從科學常識來說,四季的景物都在變化,但冬夏兩季的變化具有相對穩固、重復的性質,春秋兩季的景物變化則是非常迅疾的,春季生物的蘇醒和秋季生物的衰殘仿佛都是在瞬間完成的。春秋景物驟然多變恰恰為引發詩詞思維的直接性與偶發性提供了良好的契機。葉夢得《石林詩話》云:“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闭窃娙蒜慌c春景相遇吟哦成章。王昌齡《閨怨》:“閨中少婦不知愁,春日凝妝上翠樓。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贝禾斓那嗲嗔|發了閨中少婦長期積郁的相思苦悶,而在綠色司空見慣的夏季,是很難產生“忽見”的感覺。
獨特而新鮮的客觀外物最容易激發詩人詞家的創作沖動,而春秋季節景物變化的特征剛剛顯露,這最容易給詩人詞家帶來新鮮感,也最有利于詩人詞家捕捉事物的獨特之處。如:“獨有宦游人,偏驚物候新?!?杜審言《和晉陵陸丞早春游望》)“塞下秋來風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范仲淹《漁家傲》)這兩首詩中的“物候新”和“風景異”正是道出了詩人的驚奇和新鮮感。賀知章《詠柳》:“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絳。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笨葜ν话l新葉這種變化啟發了詩人獨特地創造出把春風染綠比作剪刀修枝這一妙喻。齊已《早梅》:“前村深雪里,昨夜數枝開?!编嵐葘ⅰ皵抵Α备臑椤耙恢Α?其原因正是為了盡量突出一枝早梅傲寒怒放、透露春天訊息的獨特性與鮮明感。
這樣,春秋景物成為詩人詞家的最愛,就不足為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