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 雄
在《抗日戰爭研究》2006年第1期,刊有兩篇討論抗日戰爭開始于何時的文章:一是張振鹍的《抗日戰爭:八年還是十四年?》,其維護習慣已久的觀點,堅持“八年”說,認為抗日戰爭應始于1937年7月7日,另是劉庭華的《論“九一八”是中國抗日戰爭的起點》,再次討論早已有人提出的觀點,認為抗日戰爭應始于1931年9月18日。兩篇觀點不同的文章同刊于一期,很明顯的用意是對此問題進行學術爭鳴,引起持各種觀點的學界個人展開爭論,這是學術界應具有的風格。
然而,如果“放寬歷史的視界”,抗日戰爭始于何時,除了1937年說與1931年說之外,其實還有進一步討論的空間。當前學術界的研究,已從研究歷史的“斷裂”,轉入對歷史“連續性”的探討。雖然米歇爾·福柯拒絕歷史連續性的追尋,而轉入對“斷裂現象”的密切關注,力圖在人類歷史的連續性中,“探測中斷的偶然性”,①但法國年鑒學派的“長時段”的歷史觀念仍舊給人啟發,其試圖描繪出歷史變化的軌跡,不是以過去的王朝更替和政治變動為界,描述出一個個“斷代史”,而是以這種“長時段”的時間標尺,構畫出歷史連續性的圖景。②這種探尋歷史連續性的觀念,更具有方法論意義。葛兆光的《中國思想史》,打破“斷代史”的觀念,不再以各個王朝為界,而是以大時間跨度的風格研究中國思想的變化軌跡,可以說是運用這種方法進行思想史研究的典范之作。對于抗日戰爭史研究,同樣不可以辛亥革命清王朝的崩潰、民國的建立為界,以北洋政府的終結為界而限制了學者們對抗日戰爭史整體性的思考,應追尋整個近代自日本明治維新以來的中華民族抗日戰爭史。可以說,日本侵華由來已久,姑且不論“七七”事變和“九一八”事變,就以此回溯到1919年,巴黎和會上的山東問題,日本就企圖使德國在山東的特權能得以讓與給日本,而侵占山東省。在1915年日本向袁世凱政府提出“二十一條”的要求,從某種立場思考,這其實是日本企圖以非武力的方式侵占中國。再往前推,始于1904年的日俄戰爭,本質上是日俄在爭奪中國東北的控制權,日俄戰爭主戰場就在中國東北,這又何嘗不可從其正在侵略中國的角度去理解。再是1900年日本軍隊作為八國聯軍之一侵略中國,《辛丑條約》后獲得駐軍京津地區的特權;1894年中日甲午戰爭,結束了中國在朝鮮的傳統地位,使朝鮮成為日本的殖民地,另日本軍隊攻入東北,侵占威海衛,最后割占臺灣,這些就不言而喻了。如果再追溯下去,日本于1879年吞并琉球群島,也可從此角度思考。1868年明治維新以來,日本對華侵略政策(或稱大陸政策)是逐步形成的。中日甲午戰爭之后,雖有中日之間的戰爭間歇期,但日本政府受其大陸政策所主導,在某種意義上,都是為下一步的侵略做準備,這并為某些歷史事實所證明,并且,從較長時間段來考察,其間歇期極為短暫,甲午戰爭到八國聯軍侵華之戰僅隔六年,再到日俄戰爭僅隔不到四年,到提出“二十一條”,也只相隔十年左右,再到巴黎和會,也只四年,從巴黎和會到“九一八”事變也僅相隔十二年,不到六年,“七七”事變爆發,日本侵華達到頂峰,同樣中華民族的抗日戰爭也至此進入高潮。有侵略就有抵抗,所以說,近代中華民族的抗日戰爭史并非八年或十四年所能涵蓋。如果讓歷史說話,“把歷史的內容還給歷史”,“八年抗戰”的概念早已于1945年抗日戰爭結束時即已形成,但如果有必要追溯中國抗日戰爭的起點,那就是從近代日本軍隊開始侵略中國的第一天算起,又何必僅局限于1931年、1937年?
追溯中國的歷史,晚明抗清,宋朝抗遼、抗金、抗元,漢朝抗擊匈奴,學術界習慣上總是從整體上進行論述,從沒有割裂開來,如宋朝抗金,從無北宋南宋之分。因此研究抗日戰爭史,從晚清直至1945年,應作為一個整體來探討,如果割裂開來,許多問題就不能得到很好的理解,就不能圓滿解釋為何1937年日本會發動全面侵華戰爭,就難以追尋1931年日本發動“九一八”事變侵占東北的原因,就無法清楚說明為何1915年日本會提出“二十一條”,等等。歷史有斷裂,其實歷史更為連續性的。具體到中國的歷史研究,羅志田就認為“我們的史學研究也一向是多見斷裂和變動的一面,而較忽視歷史的延續性”。③不從歷史連續性的角度理解歷史,就會使歷史支離破碎,就會形成歷史理解上的許多“盲點”,就會形成歷史認識上的短視,從而可能阻礙整個民族獲得面對現實時的那種遠見。
可以預見,五百年后,當談到19世紀、20世紀中國的抗日戰爭時,那時的學術界必定會把它當作一個整體去思考,就像今天整體性地談論北宋與南宋的抗金一樣。然而,不知何時會有一部從1894年或是從1872年開始到1945年的中國抗日戰爭史?
注釋:
①米歇爾·???《知識考古學》,謝強、馬月譯,三聯書店,2003年版第2頁。
②參閱葛兆光:《中國思想史·導論》,復旦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第16頁。
③羅志田:《裂變中的傳承》,中華書局,2003年版第2頁。
(責任編輯/王麗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