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躍波
摘要本文通過美國聯邦最高法院2008年3月25號對麥德林訴德克薩斯州案(Jose Ernesto MEDELL N v TEXAS)的裁決的分析,圍繞國際法院判決在當事國國內法院產生法律效力的國際法依據探究了國際法院判決對當事國國內法院產生直接法律效力所面臨的理論和現實上的困境以及造成這種困境的原因,尋求使國際法院判決在當事國法院的效力得到切實有效保障的途徑。
關鍵詞麥德林訴德克薩斯州案 國際法院判決 當事國國內法院 直接適用和可執行效力
中圖分類號:D920.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0592(2009)05-148-02
一、關于“麥德林訴德克薩斯州案”案
2004年3月,位于海牙的國際法院在墨西哥起訴美國的一起案件中做出裁決,指出美國在涉及包括麥德林(Jose Ernesto MEDELL N)在內的51名墨西哥人的多起案件中沒有告知這些人所享有的領事協助權,違反了《維也納領事關系公約》,要求美國對這些案件進行重新審理。2007年10月10日,聯邦最高法院對該案進行了審理,并于2008年3月25日做出最終判決,法院在判決中認為:a.國際法院Avena案的判決并非直接可執行的聯邦法律,因此不能優于州法律對連續提起人身保護訴請的行為的限制規定而得以適用。b.總統在便函中要求州法院賦予國際法院判決法律效力以履行國際義務,并非一項獨立要求,即州法院不得以程序缺失重新審理該案。法院最終維持了德州刑事上訴法院的死刑判決。
2008年8月5日美國德克薩斯州不顧海牙國際法院的反對、堅持對墨西哥囚犯麥德林實施了注射死刑。
本案雖然最終美國最高院否定了國際法院Avena案判決在美國國內法院的效力,但是本案在國際法院判決是否在當事國國內法院具有直接可執行的法律效力這一問題值得我們深入探討,筆者認為有兩個主要問題值得研究,一是國際法院判決在當事國國內法院效力有無國際法依據?二是如何保障國際法院判決在國內法院的有效執行?本文將重點對第一個問題進行研究。
二、國際法院判決在當事國國內法院適用效力的國際法層面的依據分析
(一)對國際法院判決在當事國國內法院適用效力的國際法依據的分析
國際上普遍認為國際法院對當事國具有約束力的依據是《國際法院規約》59條和60條以及《聯合國憲章》第94條,根據《國際法院規約》第59和60,即國際法院的判決對當事國具有約束力且不得上訴,而《聯合國憲章》94條第一款重申聯合國每一會員國為任何案件之當事國者,承諾遵行國際法院之判決,第二款則賦予了當事國在一方當事國不履行國際法院判決規定的國際義務時可以向安理會申訴,安理會可以通過建議或決定的方式來執行判決。
首先,我們來看《國際規約》第59條:“法院之裁判除對于當事國及本案外,無拘束力。” 法院僅僅是簡單地規定其判決的效力范圍僅限于當事國和本案,而這種效力又怎么理解呢?首先,從效力所及的范圍看,它的效力能否及于當事國包括中央和地方在內的立法、行政和司法機關?個人或相關利害關系方能否援引判決要求當事國國內法院執行判決?其次,從效力所及的程度上看,判決能否享有如同國內法院判決或國內法律一樣的直接可執行的效力?對于這些問題,《國際法院規約》并沒有進一步做出規定。美國聯邦最高院還依據該條規定認定麥德林無權要求美國國內法院執行國際法院的判決,因為根據該條,該判決實際上只對當事方美國和墨西哥有效力,麥德林作為個人不是也不可能成為本案的當事方,因此無權做出這種要求。從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國際法院規約在此問題上并沒有做出具體明確的規定,而60條規定判決不可上訴本身說明國際法院并沒有對判決對當事國的效力提供保障,當然,有觀點認為判決的執行可以根據《聯合國憲章》94條得以保障,那么我們再來分析一下《聯合國憲章》第94條。
對于憲章94條第一款,關鍵在于對“承諾遵行”(“undertakes to comply”)這一表達的理解,在美國聯邦最高法院在的判決中,多數法官認為這并不意味著規定美國國內法院應該(shall)或必須(must)直接適用國際法院的判決,也不意味著參議院批準聯合國憲章就是賦予了國際法院判決在國內法院立即的法律效力,實際上它只是要求政府采取進一步的措施,通過政治的或外交的途徑來解決。但是,在該案的判決中,法官Breyer闡述了他對這一問題的不同觀點,他認為不應該僅僅根據一個多邊條約的條文就判斷出該規定是否在當事國國內法律體系中有直接的效力,必須通過個案來分析,因為各個條約的參加國在這一問題上可能有不同的實踐,有的直接賦予其在國內法院的效力,有的則可能需要通過國內立法來適用和執行這些規定。對于第二款,美國聯邦最高法院認為它僅僅是規定當一方不執行國際法院判決所創設的國際義務時,另一方僅能通過外交途徑訴諸安全理事會,這實際上是一種非訴訟的解決方法,它本身就說明國際法院的判決不能通過國內法院產生直接執行的效力。
國際法院判決在當事國國內法院效力的另一個國際法依據是國際法院判決所根據的國際條約或協定(這些條約和協定是雙方當事國都批準加入),判決一般是認定當事一方或雙方違反其批準加入的國際條約或協定的某些規定而判定其承擔相應的國際義務。那么,這就涉及到一個條約的自動執行問題,即這些規定是不是可自動執行的條約規定?如果是的話,那么它將被視為聯邦法律而不用再通過國內立法來執行。聯邦最高院的多數法官認為這些規定在美國并不是可自動執行的,因此國際法院的判決不能直接對得克薩斯州法院有直接法律效力。
那么什么是“可自動執行”( self-executive)的規定?怎樣判斷一項條約規定是不是“可自動執行?從以上的分析中可以得出美國聯邦最高院多數法官認為“self-executive”意思是條約在被批準后就同聯邦法律一樣有自動的國內效力。而判斷一個條約有無國內法律效力則取決于國會是否通過相關的執行立法或者條約本身有無聲明條約是“可自動執行的”并且該條款為加入國所批準。
英國著名國際法學家伊恩·布朗利教授在其著作《國際公法原理》一書中認為,“自動執行”是指國內法特殊體系中的一個原則:為使其具有國內效力,某些國際法規則不需要并入一國國內法。盡管如此,這一術語也用來描述規則本身的特性。因此,國內法院可以認為:作為解釋問題,沒有特別的國內立法,不負有在國內適用條約的義務。這一術語的兩種用法都出現在美國法院的判決中。在“富士訴加利福尼亞州案”(fujii v state of California)中出現了第二種用法。加利福尼亞高級法院認為,《聯合國憲章》第55條和第56條有關人權問題的規定均不是自動執行條款,不經必要的立法不能適用于個人。整個問題與普遍化相抵觸,國家的實踐反映了單個國家憲法的特點,其并不代表國際上的普遍的實踐做法,例如,從某種意義上說,歐洲共同體所締結的條約可能是自動執行的,因為不經正式地并入條約,其對國內法律體系就具有約束力。
從以上的分析中我們可以看出,94條其實是一個原則性的規定,其并沒有明確賦予國際法院判決在當事國國內法院的直接適用和執行的效力,憲章也沒有規定具體的對國際法院判決的執行保障機制。不管是憲章第94條還是《國際法院規約》第59和60條,其關于條約在當事國國內法院的效力的規定都不明確,而且國際法院判決所依據的國際條約或協定定是否是“可自動執行的”,其判斷標準在理論和實踐中往往存在爭議,因此有關當事方可以以憲章規定不明確或者國際法院的判決的執行需要國內法律制度的合作等理由來否定國際法院判決在國內法院的效力。
(二)關于“國際禮讓”(comity)是否可以成為承認國際法院判決在國內法院效力的依據
在聯邦最高院對該案做出判決前,美國總統布什在2005年2月給聯邦司法部的一份備忘錄中稱根據國際法上普遍遵循的國際禮讓規則,美國法院應承認并執行國際法院Avena案的判決,重新審理該案,以履行美國在國際法法院判決中形成的國際義務。麥德林據此認為美國總統的備忘錄是對執行國際法院判決的一種監督(take care),并提出了要求德州法院履行國際法院判決的抗辯。
美國聯邦最高法院在判決中并沒有對“國際禮讓”(comity)是否可以成為承認國際法院判決在國內法院效力的依據這一問題做出正面回答,而是從兩個角度來分析,一個是布什的便函不能構成對州法院執行國際法院判決的一項獨立要求,《聯合國憲章》《國際法院規約》和《任擇性條款》也沒有賦予行政機關這種權力,而且根據美國憲法,將美國批準的不可自動執行的國際條約轉化為國內法的權力在于國會而不是行政機構。另外一個角度,美國聯邦最高法院認為這并不涉及到通常意義上的對外國法院判決的承認問題,即便一項承諾遵守國際法院判決的條約構成一項國際義務,但是如果它是不可執行的條約,還需要國會通過立法來執行。一般情況下,美國法院可以承認和執行外國判決,但是麥德林要求執行的這個判決并不是這類判決,因為這一判決將禁止美國州法院法律的執行并要求法院重新審理,外國法院對私人的禁令救濟尚不能得到執行,更何況是對主權國家。
美國學者CurtisA.Bradley在其文章《國際法院Avena案判決在美國法院的執行》一文中認為,“國際禮讓”不能認為是美國法院對國際法Aven案判決的自動承認。美國法院雖然經常給予外國法院判決禮讓或尊重并因此給予承認和執行,但是外國法院判決和國際法院的判決是有很大的不同的。首先,“國際禮讓”主要基于在處理與他國關系時對他國國家主權同等的尊重,這并不當然適用于國家與國際法院之間的關系。其次,國際法院Avena案的當事方為美國和墨西哥,作為個人的麥德林無權要求美國法院基于“國際禮讓”給予國際法院判決以法律效力。
筆者贊同CurtisA.Bradley教授將對外國法院的承認和判決將國際法院的判決區別開來,因為一國對外國法院的承認和判決往往會基于多種考慮,比如對外國法律體系和制度的認可、對方國家是否對己國判決給予互惠待遇、促進兩國關系的合作和發展等。而且,所謂的“國際禮讓”只是在處理國與國關系中的一種禮讓,它往往見諸于國際司法理論,尚未形成為各國所認同的國際法習慣,也沒有相關的國際條約給予確認和保障,事實上它也只是一種司法理念,若將其作為國內法院承認和執行國際法院判決的依據顯然缺乏有說服力的國際法依據。
三、解決國際法院判決在當事國國內法院效力問題的途徑
從以上的分析中,我們不難看出,國際法院判決在當事國具有直接可執行的法律效力缺乏明確且具有說服力的國際法依據。如果要解決問題,最根本的方法就是對《聯合國憲章》、《國際法規約》以及相關的多邊國際公約進行修改,明確賦予國際法院判決在國內法院直接可以執行的效力并且構建明確具體的有可行性的執行監督和保障機制。從《聯合國憲章》和《國際法院規約》的修改程序上看要要對其進行修改難度很大,因為這種修改要經過大會會員國三分之二表決并由聯合國會員國三分之二、包括安全理事會全體常任理事國,各依其憲法程序批準后,對于聯合國所有會員國發生效力。指望通過修改憲章和規約來解決問題顯然是不切實際的。因此,在當前聯合國體制下缺乏一個有效的多邊機制來保障國際法院判決執行的背景下,解決問題的最現實可行的途徑就是通過當事國之間的雙邊協議明確保障國際法院在國內法院的效力,新加坡和馬來西亞在白礁島主權糾紛中通過訂立承諾執行協議和建立聯合委員會執行國際法院裁決的做法就是一個很好的借鑒。
注釋:
本案英文案例報告索引號(Keysite):128 S.Ct. 1346,Supreme Court of the United States,Jose Ernesto MEDELL?N,Petitioner v Texas,No. 06-984.來自 Westlaw數據庫.
Avena and Other Mexican Nationals (Mex. v. U.S.). 2004 I.C.J. 12 (Mar. 31),http://www.icj-icj.org.
Jose Ernesto MEDELL?N (Petitioner) v Texas case decision,128 S.Ct. 1346.1.
《國際法院規約》第59、60條.
《聯合國憲章》第94條.
Jose Ernesto MEDELL?N (Petitioner) v Texas case decision,128 S.Ct. 1346,p 24,P7-8,21-22,p 18,p 17,p 9-12,p 9.
Evan,30 BY(1953),178-205;bishop,115-Hague Recveil(1965)202-209.
索引號(Keysite): 38 cal.2d.718,242p.2d.617; ILR20(1953);applied by the supreme court of lowa in Rice v. Sioux City Memorial Park Cemetery Inc,available at Westlaw.
[英]伊恩·布朗利著.曾令良,余敏友等譯.國際公法原理.法律出版社.2001年版.第41頁.
Curtis A Bradley :“article in fall 2006”,Havard Journal of Law & Public order,2008.11.28 visit at http://www.fiindarticle .com.
《國際法院規約》第69條.
國際法院2007-2008年報告.http://www.icj-cij.org/.訪問日期2008年11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