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 迎
摘要從羅尓斯正義原則的角度分析,居民收入差距的擴大是在居民收入分配過程中機會不均等、自然不平等、歷史稟賦(代際分配)不均衡綜合作用的結果。市場經濟條件下政策制定者的正確思路應當是,努力實現收入分配的機會均等,維持適度的自然不平等,建立“適合最少受惠者的最大利益”的社會保障制度。
關鍵詞羅爾斯 機會平等原則 差別原則 社會階層 分化
中圖分類號:C91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0592(2009)05-240-02
自1971年《正義論》問世以來,羅爾斯的公平正義論在當代西方的政治自由主義中始終占據重要地位,其公平分配觀亦對現代經濟學的收入分配理論產生深遠影響。其中,羅爾斯提出的兩條正義原則是羅爾斯公平分配觀的核心內容。
本文嘗試從羅爾斯的兩條正義原則出發分析當前我國居民收入差距擴大的原因及正確應對該現象的政策性思路。
一、羅爾斯的正義原則
(一)羅爾斯關于正義的兩個原則
羅爾斯認為,處于公平的原初狀態中的人們將選擇兩條正義原則:第一原則:每一個人都擁有和其他所有人的同樣的自由相容的、最廣泛的基本自由的平等權利;第二原則:社會和經濟的不平等,應當如此安排,以便使:(1)既適合于最少受益者的最大利益,又與正義的儲蓄原則相一致;(2)在公平的機會平等的各種條件下,使所有的職務和地位向所有人開放①。這兩個原則是以所謂的“詞典編輯順序”而被表述的,因而它們是具有優先性的差異,這就是說,羅爾斯事實上是規定了兩條“優先性原則”,以明確兩個正義原則中各要素的權重。
第一條優先性原則確立了“自由的優先性”,可稱為平等自由原則:自由作為人類社會的一種“基本善”,優先于人類社會所有其他的價值,只有在最大平等自由得到保證之后,才能自由地爭取滿足差別原則和機會公平平等原則的要求。任何一種自由本身都不是絕對的,毫無限制的,他不僅要受到一些保障自身順利實現而定的規則的調節,還可能受到其他有關自由的限制。但自由只能為了自由本身的緣故而被限制,一種不夠廣泛的自由擁有較少自由的公民所接受,也就是說,限制自由決不能出自利益、效率等理由,而只能出自自由本身的理由。
第二條優先性原則確立了正義對于效率和福利的優先性,又叫合理的經濟不平等原則:首先,第二個正義原則作為一個整體優先于“效率原則”和在社會中“使利益總量最大化”的觀念;其次,(2)項,即公平的機會平等原則,優先于(1)項,即最少受惠者的最大利益原則,又稱“差別原則”。也就是說,在羅爾斯的正義原則中,不平等要受到兩個條件的嚴格限制,一個是機會的公平平等,另一個是要符合最少受惠者的最大利益②。
(二)關于差別原則的解讀
差別原則作為第二個正義原則的子原則,是羅爾斯正義理論的精髓與獨到之處。羅爾斯認為人們的不同生活前景不僅受到政治體制和一般的經濟、社會條件的限制和影響,也受到人們出生伊始所具有的不平等的社會地位和自然秉賦的深刻而持久的影響。第一原則和機會公正平等原則只是把造成不平等的人們之間的社會差別因素排除了,卻沒有排除人們之間的自然差別因素。而這種自然的不平等恰恰是個人無法自我選擇的,同樣也是在任何現實社會中都不可避免的。正因為人在天賦、能力、性格、志向等各方面是千差萬別的,即便是在同一水平基點或者起跑線上,一旦開始運動,都會自然而然地產生出差距來。如果強求絕對的一致和平等,必然會打擊一部分人的積極性,損害社會的進步,是和有效率的社會經濟和社會化大生產格格不入的,所以羅爾斯并不主張刻意消除這種由自然因素造成的不平等。因此,羅爾斯提出社會制度和國家的任務不在于強行抹去差別,而要將這種不平等限制在一個能為人們接受的范圍內。這意味著不允許在基木自由方面出現不平等,不允許以較大的經濟利益來補償較少的自由,不允許這兩者之間的交換,即使在社會經濟利益的領域里這種不平等也要限制在一定范圍內,即要符合最少受惠者的最大利益。這就是羅爾斯差別原則的真實含義③。
二、我國居民收入差距的擴大及原因分析
(一)我國居民收入差距擴大的表現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城鄉居民的收入水平顯著提高,但收入差距出現了明顯擴大的趨勢,主要表現為以下幾方面:
居民總體收入差距呈現擴大趨勢。衡量居民收入差距的重要指標之一是基尼系數。按照國際通行標準,基尼系數低于0.3屬于均等分配的區間;0.3—0.4屬于合理區間,0.4—0.5表明收入差距過大,超過0.5說明出現了兩極分化。從我國的基尼系數來看,改革開放之初的1978年,農村居民的基尼系數大致為0.21—0.24,城市居民的基尼系數大致為0.16—0.18,到2007年6月,我國基尼系數達到0.49,而且從居民收入差距的變動曲線來看,仍呈繼續擴大的趨勢。
城鄉居民收入差距呈現擴大趨勢。2007年,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為13786元,農村居民人均純收入為4140元,前者是后者的3.33倍。如果再加上城鎮居民享受的各種補貼和福利,城鄉居民的實際收入差距要更大。
區域之間以及區域內部居民收入差距呈現擴大趨勢。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各地區居民的收入都有較大幅度的增長,但東部地區居民收入增長最快,中部地區次之,西部地區最慢。同時,區域內部的收入差距也在擴大。
行業之間收入差距呈現擴大趨勢。行業之間收入差距擴大主要表現為,有些壟斷行業收入分配過分向個人傾斜。高收入行業大多具有壟斷性,這種壟斷不是在自由競爭條件下通過改進技術、加強管理、提高勞動生產率、擴大企業規模、提高產品的市場占有份額形成的,而是通過行政手段形成的。
(二)從羅爾斯的公平分配觀看居民收入差距擴大的原因
從羅爾斯的公平分配觀的角度看,導致居民收入差距擴大的原因可分為以下三個方面:
1.機會不均等
公平的機會平等原則是羅爾斯正義第二原則的子原則之一。機會均等是市場經濟條件下社會公平觀念的基本內容,機會均等構成了一個“公平的底線”。機會均等的公平觀,基本上承認一切知識、冒險精神、所有權、資本積累、“運氣”之類所造成的差異是公平的。它在歷史上的進步意義在于它否定“特權”導致的不平等,認為壟斷特別是“行政壟斷”是不公平的,“以公權謀私利”是“腐敗”,欺詐行為違反了公平交易原則,等等。但是,在市場經濟不完善的條件下,機會不均等的現象仍然大量存在,一部分市場活動的參與者在經濟體制轉軌和社會轉型期利用特殊權力或壟斷優勢,或者鉆體制、政策和法律的空子,甚至違法亂紀,因不合理甚至非法收入而暴富,擴大了收入差距。
2.自然不平等④
機會的平等有很強的不確定性,在機會均等的前提下,正是這種不確定性易于導致收入的不平等。自然不平等導致收入差距與羅爾斯的差別原則直接相關。自然不平等主要是指個人(企業、地區)本身能力的差異,是否采取了正確的決策(包括發展戰略等),市場機遇(運氣、風險等)的好壞,等等。我們可以稱此為機會均等條件下導致收入不平等的“后天因素”。羅爾斯認為,影響分配的因素有兩方面:一是天賦,一是社會出身。要達到分配的正義,必須要消除這兩個方面的影響。羅爾斯主張人們在社會條件方面處于同一起跑線上,即除了家庭外,其他嚴重的社會限制和不平等也要逐步消除,即社會成員對社會的準入的機會是平等的。這一原理所強調的是人們在機會均等、自由競爭的起點上,是平等的,但人們對機會利用的未來結果“無知”,而且事實上最終人們的能力與“運氣”會導致對不同人來說不同的結果。顯然,羅爾斯所強調的實際上是“后天因素”在機會均等的競爭中的作用,也就是當前(個人自身的生理、物理等方面能力的差異)和“后來”(即在“起始點”之后,市場未來的不確定性、“運氣”等等)的因素所可能導致的差異。而事實上,導致機會均等下收入不平等的因素不止于此,“歷史享賦”在現實中可能起著更大的作用。
3.歷史稟賦的不均衡
除了上述的時間上的橫向分配之外,還有一個時間縱向分配的問題,即羅爾斯所稱的代際公平問題。假設原初狀態下的人們是第一代(事實上他們不知道自己處在哪個世代),他們出于關心下一代人(就如父子關系)的生存,為了滿足下一代的需要,按照某一儲存原則,將各種物質資源、知識、文化、技能等留存給下一代,而下一代人也需要按照這一原則將留給再下一代的人。如此推及下去,每一代都由于上一代而有更好的生活,所以按照公平原則,他們對下一代的回報也是應該的。如果說與“后天因素”相聯系的概念是“失敗者”,與歷史享賦相聯系的概念則是“弱勢群體”——他們先天地在平等競爭中處于弱勢的地位。我們可以稱此為與一個經濟主體后天能力無關的、歷史遺留下來的、利用當前機會的能力為一個經濟行為主體的“歷史享賦”。任何“機會均等”的結果,都是以這種歷史享賦為條件的。這種歷史稟賦的不均衡很大程度上影響著機會均等條件的收入分配。
三、關于我國居民收入差距的政策性思路
(一)消除機會不均等
在現代市場經濟條件下,政策制定者首先要消除的不公平,是機會的不平等;首先要消除的收入不平等,是由機會不均等導致的收入不平等。在機會均等基礎上產生的收入不平等,還是第二位的問題。正因如此,反特權、反腐敗、反壟斷、反欺詐是實現機會均等的基本要求。
在我國當前的收入分配現實中,二元經濟結構的存在是城鄉收入差距存在的基本原因,也是對整個經濟社會影響最為重大的機會不均等。例如,國家政策保護了城市勞動力的就業,城市勞動力就業相對更為充分;而農村大量富余勞動力處于放任狀態,未被充分利用。實際就業狀況與收入狀況呈現直接的相關關系。又如,戶籍制度以及由此帶來的子女就學、享受公共服務等問題,阻礙了勞動力的流動,使收入差距處于相對剛性狀態。要從根本上解決城鄉收入差距的問題,必須從制度上消除目前由二元經濟結構導致的城鄉居民機會不均等。
(二)維持適度的自然不平等
在一定意義上,我們不能對現實因素造成的差異的結果進行太多的指責或校正,否則就是否定機會均等本身。但這類因素不僅關系到保證人們的收入差距,而且關系到人們是否敢于冒險與競爭,關系到效率的增進。這其實是羅爾斯“正義論”所處理的問題。于是,“正義”在他那里被定義為要使“事先的安排”有利于失敗者(TheWorse-off),這樣做其實對每個人都有利,因為每個人都在事前有了一定的保障,都可以預知到事后不至于“全盤皆輸”,于是大家都會更敢于冒險、更敢于去捕捉機會,這對大家都是有利的,對社會財富的增進也是有利的。
針對我國收入分配制度的實踐而言,承認并維持適度的自然不平等有兩層現實含義:第一,根據“效率優先,兼顧公平”的原則,在合理的范圍內根據要素的貢獻程度適當拉開收入差距,保持適度的收入差距,避免平均主義;二,必須將不平等限制在適度的范圍之內,這是維護社會穩定、保證正常的經濟次序從而從根本上維護社會公平的需要。
(三)建立“適合最少受惠者的最大利益”的社會保障制度
羅爾斯提出,社會基本品(primary social goods)是與個人的偏好無關的每個人都希望得到的東西,如權利與自由、機會與權力、收入與財富等。這些東西同社會基本結構安排相聯系,應該由制度進行調整,故稱為社會基本品。社會基本品的分配必須符合差別原則。
羅爾斯的公平分配標準集中體現于兩個非常鮮明的觀點之上:一個是正義對善的優先,即對自由與權利的要求優先于對福利與效率的要求;另一個是分配正義的天平向最不利者傾斜。依據這種標準,政府和社會必須更多地關注那些天賦較低和出身于最不利的社會地位的人們,只要有不平等的政府安排能夠更好地改善最不利者的前景,那么這種安排就是正義的。羅爾斯差別原則更多地代表了市場經濟社會中弱勢群體包括貧者、弱者、不利者、地位較低者的利益與正義要求,為經濟不平等設下了嚴格的限制,即只有在對弱勢者有利的情況下,個人才被允許運用他先天及后天的優勢賺取更大財富。針對我國的改革實踐而言,社會公正的最基本要求是保證每個公民得到基本生活保障、教育、醫療衛生等起碼的公共服務。基礎教育和醫療衛生服務是影響公民發展機會的關鍵因素,從機會均等的角度看,政府的公共支出必須保證每個公民都能享受基礎教育和基本醫療衛生服務。基礎教育和醫療衛生服務又是人們最起碼的生存條件,從避免絕對貧困的角度看,政府的公共支出也必須保證每個公民都能享受基礎教育和基本醫療衛生服務。
注釋:
①約翰·羅爾斯.正義論.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8.
②秦嶺.現代西方收入分配標準評介.遼寧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4(5).
③高園.對羅尓斯“差別原則”的評析.湖北社會科學.2004(10).
④樊綱.平等、公平與經濟發展.開放導報.2004(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