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林莽 周慶榮 宋曉杰 方文竹 崔國發 丹 菲 簫 風 蓋湘濤 何敬君 王 壟
海灘上拾貝的孩子,直起身子望天。夕照灼亮了他的雙眼,多像兩枚青色的貝:(被他帶走了)
一排鵝卵石,還留在潮濕的沙上。那是誰的潔白的牙呢?
海總在磨一面青銅。不是愈磨愈亮,而是愈磨愈暗了。
色彩的黃昏,海以蒼蒼的暮色為美。她在蒼蒼的暮色里,回歸古典。
鷗鳥在飛。一只,一只,馱負著落日光最后的一點余溫,早已蛻盡了血色。
鷗鳥馱負。在茫茫岸壁間,覓到了安放的巢穴。
(可那落日光,卻不見了)那個背倚礁石而坐的漢子,赤裸的胸脯也似礁石。古銅色的凸起,匍匐著小山丘。
他吹起螺號:一種原始的蒼茫感,自胸腔流出。像一縷縷青色的長發,在漂移。
他吹起螺號,一種原始的蒼茫感,布滿黃昏。
像霧,濕漉漉灰蒙蒙地,纏住了海灘上每一柱礁石,岸壁上每一棵樹。
海誓
礁石與海,她們相愛么?
礁石老了。風吹日曬,醬紫色容顏,滿臉的縐襞,像一個久歷風浪的船夫。
海的召喚日日夜夜,浪花泡沫,訴不完的柔情,遙遠地誘惑。
礁石為岸,冷冰冰站立,終不肯挪移半步。
夜深人靜時,海咆哮著翻卷。他的愛已化作憤怒,撲過來,撲過來的擁抱形同吞沒。
而礁石還站在哪里,不肯挪移半步。
月亮升起來,情人們姍姍而至,一雙雙,一對對。
選一塊礁石倚坐,喁喁情話,綿綿不斷,然后是親吻,擁抱,撫摸……
然后是“海誓”。
女士說:“海枯石爛”,
男士說:“而情不變”。
像媒體的套話,早說過千遍萬遍,還沒有說夠。
(已記不清向多少人背誦過了)
海呢,憤怒的沖擊也算一種愛么?
還是恨呢?
一千次,一萬次……
其實,海不會枯,
石也不會爛。
礁石與海,制造的是一條游戲規則。
永恒,或者殘酷。
蛐蛐旅行
蛐蛐爬出洞口,蹦蹦跳跳,想到處去走走。
石條、路軌、站臺,一列火車就要開出。
蛐蛐鉆到旅客敞著的竹籃,被提進車廂去了。
它沒有買票。
車廂里燥熱,無風。
它深感窒息,便叫了一聲。
到處人聲嘈雜,喇叭筒音樂喧騰。
它又叫了一聲,從竹籃里蹦了出來。
鐵皮、地板、軟拖鞋來回走動,煙草味蔥氣息混合交融。
找不到泥土、石塊,找不到潮濕野草間的那個洞了。
它有點慌,叫一聲,又叫一聲。
目標暴露,列車員走了過來,打開窗,將它扔了出去。
一千三百里,車已開出去很遠。
甩斷一條腿的蛐蛐,殘疾的流浪漢,完成了一次莫明其妙的旅行。
日記(外四章)周慶榮
2008年4月1日下午四到五點。
風一陣,雨一陣,遠處的雷聲、陽光。
這一時間我正坐在茶室,風就突然地刮了過來。很多浮塵被吹向遠方,但更多的塵土被卷向空中。外邊的世界就這樣變得渾濁,像最近發生的一些事。剛染上新綠的柳絲,在它們的鞭打后,我的靈魂還能純凈如初?
風,終于刮過。
一陣急雨,浮塵復歸大地,很多殘花紛紛跌落。我們的世界是不能讓迷塵遮住雙目的,我聽見高潮中的雨聲,我看見雨水在沖刷屋頂,我感受到這場大雨的迫不及待。已經是春天了,就讓春雨洗出一片明媚吧,如果春雨愿意,也順便打掃一下多年來蒙在我精神上的塵垢,我想做一個高貴的人呵。
如果風吹不走,雨洗不凈,別急,因為我聽到雷聲正響在遠處。我們的世界注定要明亮的,因為陽光突然地就照了過來。
2008年4月1日這一天最終是以晴天走進日歷的,很像我對待生活的某一種信念。
風景般的歲月
一
有一首歌,叫《昔日重來》。
當你在霜冷的冬日,臨窗獨坐,想起已經過去的那些快樂,如今只有寂寞地攪動杯中的咖啡,你會被這首歌感動嗎?
當你站在夏日的傍晚,看晚霞抒情地染紅叢叢紫薇,它們在你自己的花園里快樂地開放,你想起已經過去的那些痛苦,你仍會被這首歌感動嗎?
二
歲月是無法重來的。
重來的應該是你的記憶,記憶作證!
只要你愿意,你可以記住一位仇人,如果仇人正好又是一位瘋子,你是否更容易記住?
仍然,只要你愿意,你可以記住一位同事,他便不再是你的仇人,或許,就更不是一個瘋子。
三
藍藍的天空下,一群人正在勞作,為了生活;
藍藍的天空下,另一群人也在勞作,為了休閑;
藍藍的天空下,我坐在亭子里,亭子在花園的東南,那是我故鄉的方向。
CD響在耳畔,那是《昔日重來》。
四
十來歲的時候,記住的是故鄉的麥香,田壟上的水牛,村莊的炊煙和一雙努力向鄉村外邊眺望的目光……
二十來歲的時候,記住的是一位身穿絳紫色連衣裙的小鎮上的少女,后來,她成為我的妻子,陪著我從南方的雨,走進北方的風……
三十歲的時候,記住的是幾張面孔,那些朋友的面孔,我們一道在河邊徜徉,尋找著橋,最后,我們以游泳的方式渡河,從此,又記住了什么是船,什么是堅硬的石頭……
四十歲就要到了,記住的是一幅幅國畫,展示在南北東西的山川和大地,是山,是海濱,是名利,也可以是高原和沙漠。這些是另一種生命,與人類同行……
五
今后還有很長的歲月,一定會有另外一些經歷。
也許,是新的喜悅,也許,是新的艱難困苦。
無數個畫面會組成一個完整的人生,那么,童真的期盼,少年的惆悵,青年的浪漫,連同中年的成熟,這些又會變成怎樣的未來?
土城墻
土城墻肯定堅固過,它曾經忠誠地保護過什么。
近千年的風雨使它成為一道隆起的土丘,無數種樹木茁壯地生長,還有野草,還有小花,風中搖曳著寂寞的美麗。
或許,長出植物的土壤才是真正的土地?而只有真正的土地才能生長莊稼,是莊稼養活了我們,也養活了歷史啊。
堅固的城墻當然長不出飄香的稻谷,它生長著帝王的威嚴和抱負,它同時傳遞出一種信息:停止攻擊,就地守衛!
終于,威嚴如土,抱負如土,隆起的土丘因為樹、因為草、因為花,才讓那段歷史變成隆起的風景,鳥群棲息,人群駐足。
成為土丘的古城墻,如今是我的祖國首都的一座長帶狀的公園。
深秋
蟬鳴日漸稀薄。
風,很小的風,便吹得葉片跌落枝頭。
春日鵝黃的嫩,夏日蔥蘢的翠,到了深秋時節慢慢地都成了記憶中的風景。
那春情萌動的歲月啊,那夏情火熱的年華,煙一般地燃去,灰燼散落在煙缸,殘留口中的煙霧對鏡噴出,在靜寂的深夜。煙霧散盡后,是我的一張略顯倦色的臉龐。
多少片葉子,就有多少種幻想,深秋的短暫逗留,倏然將埋入冬天的冰原雪野。
天至深秋,人,亦至深秋,仍在空中飄揚的便是中年的思想。
天涯海角
這一塊石上寫著:天涯,那一塊石上刻著:海角。
從天涯到海角,修遠兮漫漫長路—— 一百米。
山盟海誓的愛,牽手一生,相伴一世,也不過是天涯到海角。
百米之距,百年人生。一輩子的愛,悲歡離合;一輩子的友誼,崎嶇坎坷;一輩子的奮斗,苦辣辛酸。
如此容易走完的距離,眾人啊,為何天涯仍是天涯,海角仍是海角?疊加一生的足跡,竟填補不了百米間的悵望?
以沉靜以嘆息(二章)宋曉杰
玄想之旅
逃離出城!
做一次日常生活的反叛!
問問焦灼的內心,還有多少余燼的火星?
帶上紙、筆、詩歌、美酒、炊煙和帳篷,在山水間浪游、冥想,走走停停,愛上顛沛和險惡,模糊前程。
同時,帶回化不掉的積雪、純凈的雙眸、與世隔絕的美好年景,在來來往往中驚現塵世的光輝,那些沒有被玷污的清白和苞芽。
關于目標,關于途徑,關于面具,關于背影……以及可有可無的一切,重要不重要的一切,都在陽光下隱匿了訊息和音容。
花葵微微顫動,那是對感激和熱愛的真誠回應。
上路吧,還你片刻的輕松,哪怕高山封鎖了消息,哪怕大水沖斷了路程,收拾好離愁和悲情。
上路吧,安然地回到嚴冬,成就那塊拒絕融化的冰。
不斷地挖一口井
不是挖許多井——淺嘗輒止,貪婪地攫取,打上私有的徽章——而是挖一口井,刨根問底,追根溯源。從木頭里逼出火星,從風里抽出嫩芽,終歸要有個可交待的結果。
不是挖許多井——像開啟一個又一個魔瓶,我只鐘情于一個,哪怕是最狠毒最威猛的一個——我只挖一口井,并且還要挖出與井口等同的天空,接納獨一無二的清風和云朵。
不是挖許多井——像旁不相干的許多藉口,我只說出其中的一個——我只挖一口井,日夜不舍,直到筋疲力盡,淚如泉涌。
打開土里的水,水里的火。
打開玻璃里的光焰,光焰里的花朵。
我扶著鐵锨,站在藍天之下,哼著不成調兒的歌,看井口咕嘟咕嘟地冒泡,沸騰的溫泉,幸福地上升、墮落。
不斷地挖一口井,就是不斷地重復一種勞作,一種模式——不在其廣,而在其深;不在于變通,而在于執著。
這重復的必要性有多大,最好誰也別說。讓大地上的傷口,慢條斯理地去講述不為人知的隱秘生活。
即使沒有找到泉水也不要緊;即使找到了,又枯竭了也不要緊。否則,怎樣與世界言說……
很多力量(外二章)方文竹
很多力量是在螞蟻搬大象時顯示的。
很多力量是在我過了第三座橋,再過第四座橋時看見的,原來它是一座斷橋。
很多力量是在我握過無數雙手之后,在夢里握緊的一雙手時感覺到的,它是一雙虛幻的手。
很多力量是我在熱里滾,在火里行之后接觸到的,原來我已陷入了千里冰層。
很多力量是我在看到了愛情的太陽經過簡化,慢慢變成了一只螢火蟲之后看到的。
很多力量是由于心太亮撤退之后變得心太暗時看到的。
很多力量是在擠公共汽車辨認出幾十年不見的老同學時感覺到的。
很多力量是在人變成了鬼,鬼變成了空氣時看到的。
很多力量是在靈魂離開了肉體遠遁之后,再回到肉體時感覺到的。
很多力量是在大狗叫了小狗也在叫時看到的。
很多力量是在掃蕩萬里曠野的風經過一座小屋再撫摸一顆小小的心靈時感覺到的。
很多力量是在很多力量漸漸消失之后,孤單一人站在碼頭上看歲月時看到的。
很多力量是在與很多力量交鋒、抵擋、消耗或共同滋長中產生的,我夾在它們中間,像一只落魄的汽球。
你咬上一口試試看
食物。非食物。軟的。爛的。硬的。真的。假的。實的。空的。酸辣苦甜什么樣的味道?人間的。天堂的。萬事萬物。
野牛肉可以嚼爛。一個夢也可以咬成牽牛花一樣的形狀?
咬下外婆的白發,讓歲月里的黑土地連成一片。
咬下春花的一瓣,來年開得更好看。
咬下一億分之一的太陽,把塵世的燈吹滅。
咬下大海的一滴,點化寧靜的夜晚。
咬下巨著的一頁,留一個謎語給你猜。
咬下時間的一根鏈條,抓住世界的秩序,看到停滯的美。
咬啊咬,咬瘋了,不小心咬破了無數的臉,讓世界成為一座美容院。啊!那是誰?又大張開駭人的大口……
你咬住了肉體,那是戀人的。
你咬住了靈魂,那是你被誰咬了,可能是上帝。
夜晚在整形
在山陰道:夜晚將我一會兒變粗,一會兒變細。
在大都市:夜晚將我一會兒變成人,一會兒變成鬼。
在生活里:夜晚將我一會兒變圓,一會兒變扁。
在沉思時:夜晚將我一會兒變大,一會兒變小。
然后是一座標準的雕像。
在夜晚里:夜晚將我一會兒變有,一會兒變無。
無讓我融入了夜晚,夜晚后面的夜晚,黑暗后面的無邊的黑暗。
夜晚在整形。
在暗處,夜晚經常整得我鮮血淋淋,血是紅色的,不亮,夜晚看不見,別人也看不見。
呵!夜晚的整形塑造著世界。
最后,夜晚跑進了我在燈下正在寫的詩行里,我在詩里開始為夜晚整形,將夜晚整成一行又一行文字,墨色的文字就是夜色呀!
畫·勞動者(二章)崔國發
洗衣婦(法·夏爾丹)
早醒。曦光,從窗戶中透射出一扇晴和的暖色。
慈祥的農婦,伸出纖巧的手指,在裝滿衣物的木桶里,輕輕地搓洗,溫厚的寧靜,和一片清亮的水聲。
舍棄過多的粉飾。頭戴一方素雅的花帕,腰系白色的圍裙。太陽的絳紫,在質感柔和的薄襖上,疊印出一腔圣潔的愛心。
無意的一次凝眸,在一潭幽深的晶瑩里,秋水般地,洗濯成萬種動人的風韻。
緣愛而生的稚子,于木桶邊,坐在離他媽媽很近的地方,欣然吹出,一串串彩色的肥皂泡,和天真的靈性。
身邊的花貓,若隱若現。它的目光,于深褐的背景上瞭望,一片祥和的風景。
門外,一個婦人,于熹微的曙色里,晾曬,純白如初的心情。
磨刀匠(西班牙·戈雅)
天已經暗藍。靜極,有一些陰影在浮躁。
磨刀霍霍。風火輪上,火花閃耀。飛濺的語感,在他的眼中大義凜然。
一種氣血,劇烈地騷動。歲月于磨刀人棱角分明的面部,呈現出艱難與粗豪。
蹲立在硎石之側,磨刀,磨刀,磨刀。
頭發烏黑。粗膀圓腰。敞開的襯衫。手掌上,生出厚厚的老繭;胸脯上,有一撮氣韻生動的黑毛。
不曾說破,刃的鋒利,在寬闊的田野里,足以把一片麥菽、稻穗和稗草割掉。
刀耕火種。拼盡全身的力氣,把生命打磨成金屬的質地。
風吹一種野性,在粗壯的骨骼中,獵獵呼嘯。
磨刀。磨刀人,看得出,他鐵質般的額角,已日漸衰老。
四時之氣丹菲
一、 肝是身體里的春
春三月,此謂發陳,天地俱生,萬物以榮。
——《黃帝內經·素問》
立春那天,一只貓叫了,然后兩只,三只。它們準時得到春的信息。
無意中,它們又將信息傳遞給傾聽的人。
我從陽臺上往下看,內心喜悅無比。
突然遙想到江南的茶園,我站在枝頭嫩芽叢中,可以臨時扮演一個采茶女。
更多的時候,迎著初升的太陽,將臉微微抬起,眼簾輕閉,太陽的光芒制造著一場無聲的淋浴。
入夜,熄燈上床;早起,漫步庭院,披散頭發,舒張形體,使神志隨著春風生氣勃勃。春天是透明的海洋,人是一條散步的魚。逆春氣,則太陽不生,肝氣內變。
肝屬木,肝是身體里的春。肝藏血,主疏泄。它藏于身體右側肋弓下,仿佛一個老謀深算的軍師。
忌發怒。
一個星期六上午,我松土,種下了鳳仙花的種子。我想見證一株植物的生長過程。要讓一株植物代表我,在春天里萌出新芽。
春天,使天地間無數隱匿的愛情合法化,它們變作花的唇語,小草的探身,鳥兒一掠而過的波紋。
生命的延續從一場歡愛開始。
二、 心是身體里的夏
夏三月,此謂蕃秀,天地氣交,萬物華實。
——《黃帝內經·素問》
夏天是我最喜愛的。居住在北方,夏天似乎是一年中可以肆無忌憚的季節。
能穿最少最輕的衣服,能假想成一只飛翔的鳥兒。和他相見,不由得笑起來。知道就是他生命里的一把傘,雨天時,他毫不客氣就把我拿出來頂在頭上和肩膀上,罩住他行走一段泥濘路。
六月五日,我站在棗樹下,驚訝夜空為什么墜在了青黑的枝條上。六月十五日,那些密密麻麻的星星,正在思謀一場暴動。六月二十日,繁星一夜間收起金黃的光芒,如一只青蛙變回到蝌蚪,一粒棗花鼓出尾巴,綠了身體。它們令我迷茫。我看到造物主畫下了最初的一個符咒。
天乘著霧氣落了下來,地躺臥的姿勢更加鬼魅。夏天在糾纏的同時,呈現出新娘微凸的腹部。
逆夏氣,則太陽不長,心氣內洞。心屬火,主血脈,主神明。心是身體里的夏。在夏天,修補一顆受傷的心正當時。
忌暴喜。
心藏于身體中部,如一顆成熟的草莓。那些在初夏上市的草莓,艷麗嬌嫩,是生命柔軟的舍利,以心的姿態再做奉獻。面對一顆草莓,我總是欲言又止,站在那里,慌了手腳。
三、 肺是身體里的秋
秋三月,此謂容平,天氣以急,地氣以明。
——《黃帝內經·素問》
從不盼秋天來臨。秋天臨近冬日,秋天使我離一個人越來越遠似的。
豐收的家園背后,是失血的田野。我的眼睛習慣從一個人的正面,看到他暗夜里蜷縮在一處的思想,那些不甚明了的茅草。
早睡早起,聞雞起舞,精神內守,使肅殺的秋氣得以和平。秋天,容易讓城府之人勝出。他咀嚼著甜蜜的果實,心事重重。秋在一面隱蔽的墻上,懸掛起一場戰爭的示意圖。
逆秋氣,則太陰不收,肺氣焦滿。肺屬金,主氣,司呼吸。肺朝百脈。肺是身體里的秋。十月的一天,我在蒼茫的大山深處,躲開人群,靜坐于一隅,對面霧氣里環抱著群峰。合目,深呼吸,相信它們來到了我身體內部。它們被肺氣推動著,散布到一個人的臟腑,大腦,四肢,皮膚和毛發。一個人便如揚帆的船,找到了方向。
秋還在往深里去。它順應著時光的隧道,卻又逆著某個人的心思。松弛,緩慢,直至無形。
忌傷悲。
那些被掃的落葉,發出多么清脆的響聲啊。
四、 腎是身體里的冬
冬三月,此謂閉藏,水冰地坼,無擾乎陽。
——《黃帝內經·素問》
如果還不明白天意,就想想水怎么會在一夜間結成冰,緘默下來。
學習一粒土豆,隱藏。休眠。做夢。
冬季。一個人像有私意似的,又像已有所得,將所有的意志覆蓋,再覆蓋。難得一個可以堂而皇之地早臥,晚起的季節。一定要等到太陽升起,等到她畫好紅妝,等到新娘挑開蓋頭。
冬天多么幸福的季節。生命慵懶而高貴。事物徹底做出放棄;顏色走到了頭,變黑;一副牌重洗;聒噪的鳥兒選擇了匿跡。一個人躺在溫暖的被窩里,和另一個人安靜地游戲。
逆冬氣,則少陰不藏,腎氣獨沉。腎屬水。腎是身體里的冬。藏精。主骨,生髓,通于腦,其華在發。捧一本書發呆的時候,我突然發現,那個人好似長有一頭烏黑茂密的頭發。不妨夸夸他,你腰間的兩只腎,品質優秀;它們如一對翅膀,托著你隱秘地飛翔。
我再也收不住眼睛,收不住思想,那個人還長有一口齊整的白牙,能咬啤酒瓶蓋,還能咬堅硬的核桃。
忌惶恐。
背轉身,一個人竊笑不已。
思念的花朵(三章)簫風
用心讀你
讀你如水的眼睛。
你默默地看著我,用那雙會說話的眼睛。我知道,你的世界細膩而豐滿。你那雙藏著許多秘密的眼睛,想跟我說些什么呢?
但我不聽。還是讓我用心去讀吧,我有足夠的耐心,讀懂你那雙漾著悠悠漣漪的眼睛……
讀你如瀑的黑發。
季候風吹不動你那渴望輕裊的黑發,正如吹不動你那渴望飛揚的情絲。遠眺你飛瀉如瀑的長發,總有一種心跳的感覺在蠕動。
你可知,遠方的我,因為那個美麗的許諾,正義無反顧地走進瀑布,走進瀑布下那潭輕漾的秋水里……
讀你如歌的微笑。
你粲然開放的微笑,很美,很暖,陽光一般溫馨,盡管溫馨中伴有一絲美麗的憂傷。真不知道,沒有那片溫情的陽光,我怎么走出這情感的雨季。
你的微笑,如一首歡快迷人的歌,令我久鎖的眉,花瓣似地舒展在你溫暖的陽光里……
讀你如夢的心。
心與心的對峙,便是真誠與真誠的對峙。翻開所有的記憶,一遍遍讀你的心,我終于明白:相知,不一定非要相識,能夠感覺彼此心的律動,就已經創造了奇跡。
我知道,我今生無法走近你。多少次,你踏著我的心跳悄然走進我夢里,輕輕地沒留下一絲痕跡……
遙遙的祝福
只因為那個美麗的偶然,彼此陌生的你,才不再陌生;只因為今天是你的生日,原本平淡的日子,才不再平淡。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的小妹。
你生命的小樹又多了一圈金色的年輪,令為兄的我,心頭又多了一份牽掛。
我想,今晚的燭光一定很美,燭光里的你一定很美。搖曳的燭影里,你詩意的微笑會定格在18歲的風景嗎?
而此刻,遠方的我卻不能為你親手點燃生日的燭火,不能親口對你說:“生日快樂!”
只好遙想著燭光中的你,慢慢地咀嚼你的名字,咀嚼你的快樂,咀嚼給你的沉甸甸的祝福……
恍惚中,鄭智化撐著雙拐攜著祝語從秋夜的邊緣款款走來:
“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牽著我的手/跟我一起唱/這首生日快樂歌…… ”
這滾燙的歌聲一次次在耳際響起,如漲潮的月光漸漸地漫過窗前遙望的我,漫過我淡淡的憂傷,漫過無涯無際的夜空,載著虔誠的祝福,飄向你,飄向你……
“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在這美好的時刻,讓我倆倚著窗兒,遙遙相望,穿越心靈之約,共飲一杯月光!
無月的中秋
我知道,每一次甜蜜的相聚,都會有一個凄然的離別;每一次短暫的重逢,都會有一個漫長的思念。
因而,我好想,好想讓時間急促的腳步定格,定格在這個團團圓圓的日子里。
真的要走嗎?你一遍遍地問我,我也一遍遍地問自己。
可煩雜的公務就像抽打陀螺的鞭子,令我身不由己地旋轉,旋轉得身不由己。其實,我很想留下來,留下來好好地陪你,陪你倚著窗兒,傾聽月光潺潺地流淌。
然而,窗外卻是淅淅瀝瀝的雨。無月的中秋,令人平添離愁,也更難忘懷。因為,月在心中,月在夢里——
心中的月更圓,夢中的月更近!
“每年中秋,我都等你回家……”咀嚼著你的話,每一個月圓月缺的日子,心中都會漾滿桂香,每一個想你念你的夜晚,夢中都會溢滿月光……
還記得么?我們初次相識的日子。
分別時,空中也飄著雨做的云,心里也下著淚做的雨。可是,眼前的你,已不再是那個十七八歲的女孩,26支生日的燭火即將點燃。但在記憶深處,最令我難忘的,還是第一次為我送行的你,還是那雙飽含雨意、漾著漣漪兒的眼睛。
還記得么?在你舉行婚禮的那個幸福的時刻。
我默默地坐在酒桌邊看著你,看著你那雙漾著笑意的眼,看著你那張被親友的祝福陶醉著的臉。我默默地端起相機,捕捉著一個個幸福的瞬間,將它們定格為永恒的追憶……
因為一個你,我深深地愛上了那座陌生的城市;因為一份緣,我牢牢地記住了這個無月的中秋……
西部神韻(四章)蓋湘濤
一泓天國瀉出的碧水
太古的混沌。
自輕的造物主競砸毀自己塑造的物相。
神、急驟地擂出鼓鼙、以磅礴之勢射出漫天的霞彩。
極樂世界里,仙童不慎打翻斟滿金色瓊漿的玉觴,汪洋的潮雨淘洗著塵世的一切精靈。
淙淙流淌的碧清泉水,傳來天國神的低語,那微波漣漪的一泓碧水。讓暮春池畔的鮮花盛開,讓少女陶罐汩汩地汲水。
新雨滋潤的綠原莊重、廣袤。
超出了凡高的想象。
從山巔瘋狂飛落的瀑布、躍過山峽巉巖,沖出神域的界限,在歧路被未知轟擊得懵頭懵腦、不再傾吐壓抑的心聲。
神,甩出一個天堂鳥。
那釋放出的金色光,把世間照得通亮。
雪域
雪域。雍容而溫柔。
那少婦般靜臥的曲線,美麗的乳胸下,軟蠕美麗的腰腹。
每個小小的起伏,都如此銷魂。
因隆起而豐滿。
因清徹而飄逸。
因裸露而顯得更加神秘。
雪域。層巒迭嶂的冰川雪峰。痙攣中化為神突兀橫空的海拔最高記錄。
刷新了一片湛藍的天國。
只有古寺廟的活佛,
一直在禪房的煙火中打坐。
雪域,一種神圣的潔凈。